第96章 八 忧伤以终老(三十一)(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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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丧钟响起,天地缟素。

    他闭目,一声声细数着那浩远深重的钟声。记得很久以前也听过那么一次,那一次,尚在成王府中,秋水长天里轰然响起的丧钟惊起寒鸦四散,他清楚的记得房门被猛的推开,母亲扑进门来紧紧搂住自己,声音那样急促而炽烈:“你父王终于即位了,他让咱们这就进宫!恒儿,从现在起,你就是轩龙朝的皇太子、未来的皇上啦!”越过母亲肩头,朝外面看去,所有的建筑、器物、人群都被蒙上了一层纯白,然而窗外的枫叶却依然似火似艳红……

    也不知现在,外面的二月春花,是不是更胜霜红?

    他浅浅勾唇,果然的,心里有哀痛,有刺痛,有憾痛,就是没有一丝悔痛。

    正想着,听见殿门吱嘎一声,他转眸,铺天盖地素白,一道白影跨入门来,像是自那白色海洋之中脱出的一点水滴。然而此刻,莹莹如碧的,却不再是那双水样的眼,而是他手中托盘上放着的碧玉杯。

    他坐在床上,不动,只笑了笑:“你终于来了。”

    “关门。”捧杯的人淡声吩咐随从。守门的侍卫略一迟疑,似乎要说什么,却被人以目光阻止,只得垂首退下,掩上门扉。那人一步步向他走来,杯底水光亦一步步逼近,竟隐隐,有醇香。

    他冷笑了声:“这就是之惟的第一道诏令,静亲王?”

    捧杯的静王微微一笑:“大哥果然是没做过一天正名的天子。嗣皇帝颁的第一诏乃是先帝‘丧诏’,然后是‘恩诏’——不过,即使再大赦天下,也赦不到废太子你——大哥,你自己数过没有?不赦‘十恶’之中,你占了多少条?”

    废太子笑容更深,看着那水眸,一字一句回答,“本宫若有一条‘谋反’,你便有一条‘谋叛’,还有一条是咱俩一块儿犯的——缺一个都干不成——”他望进那静水流深的眼,清清楚楚的吐露二字:“‘内乱’。”

    果然,水眸里寒光一闪而逝,静王将托盘放到旁边的桌子上,低眉:“怎么,大哥到了这时候,想起要去出首了?”

    他端详着那冷清侧脸:“我要是想说,会等到此刻?”

    静王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废太子也笑:“呵呵,难道我还料错了不成:你现在是专来和亲亲大哥叙旧,而不是灭口?”

    静王直起身来:“小弟不过是奉旨行事。”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他转眸看向那盛了不知是金屑酒还是点幽蓝的玉杯,平静说道,平静回转,仰首,骤然凝眉,“可他怎会挑上你?”(首发、域名(请记住_三<三^小》说(网)W、ω、ω@.x、彡、彡、x`¥s@.c、o-м文)字<更¥新/速¥度最&駃=0

    静王转过脸来,淡淡道:“是我自己请的缨。”

    相似丹凤眸映出重重叠叠的相似影,究竟谁沉在谁的黑里,谁陷在谁的暗里?他居高临下俯视下来,眸里水光早凝成了冰霜,可为何还能教人的心跟着那光影摇曳?

    静王俯瞰着那丹凤眸,停了一停,在那丹凤眸里一线水痕隐现的时候,方续道:“我知道他是不想让先帝背杀子的名声,所以才拖到现在。于是,今天我便跟他说:杀兄之名,我愿帮他担一份。”

    废太子一把抓住他胳膊,几乎是狞笑道:“你们两个,倒真有些‘明君贤臣’的样子了!”

    两臂被抓得生疼,他却仍是含笑凝注。

    前储君亦笑:“龙椅还没做热便先屠戮嫡亲兄长——你们俩配合得还真是默契——他那性子,磨磨唧唧,虚伪得紧,既要作□□,又要立牌坊,明明是修罗道上趟过来的,却偏要装什么‘仁君’之范。杀个人,也非要绕十八道弯子,等他朝议下来,只怕我都过堂过老咯!他之惟是等得及,可你怎等得及?”

    静王勾唇,并不否认。

    “所以,你特意挑了这时候——老爷子新丧,他委屈了那么多年,面上虽淡,心里却只怕难过之外,更还有恨吧!他八成恨的是自己磨叽,可你却去提醒了他能把这恨发泄到何处,该去恨谁。”废太子眨眨眼,“我说的对吧?”

    “大哥您这猜心的功夫……”他不禁啧啧,“难怪那么多年,虽屡屡政见不合,父皇却一直都没舍得废你。”心中却忽一动:如此能揣摩人心之人,却为何偏未揣准那最该逢迎的帝王心意?是当真天威难测,还是因本就各有各的一份坚持?歧路未央,只能各自独行,直到穷途末路……

    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废黜储君却好像什么也没听进似的,只顾盯着面前人,双手使劲扣住那纤细胳膊,用着浑身的力气:“我说对了?”

    水眸闪了闪,不知是因臂上的疼痛,还是心里的疑惑。他弄不懂,为何该揣摩的未能揣摩;已料定的,又这般执着个首肯。沉吟中,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对面那人顿时爆发出一阵长笑,刺耳凄厉。

    外头立时有人问道:“王爷……?”

    静王回头就是一句:“退下!滚远些!”声音是自己意想不到的大和厉。

    对面人便止住了笑。

    静王转过脸来,正对上那双丹凤眸。不知是笑得太狠还是什么,憔悴横生的面上竟有些莹亮的东西在那些新添的纵横间闪烁,废太子声音嘶哑,望着他道:“你就不怕我拉你一道赴黄泉?”

    他低眉,长睫轻颤,掩住水眸里突然涌起的光影浮动,轻声道:“生死由命,但总要赌上一赌,才肯甘心。”

    双臂上的手松了一些,“说得真像是真的啊。”手的主人将他拉近了些,几乎是耳语了句,“可我真相信。”

    他听不清那是“相信”还是“想信”,只觉那手松动的同时,带走的不仅是痛,更还有温。余光正巧掠到近在咫尺的玉杯,他闭了眼,手在袖里握成了拳,低语:“大哥,都这时候了,难道你只想问我这些?”

    废太子手复一紧,声音蓦然低哑:“母后怎样?”

    “丧钟响第一声,就自缢了。”

    他闭了眼,涩然一笑:“也好……紧着点,还赶得上。”

    他蓦然睁眼,在自己意识到以前,手已反攥住了那人的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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