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八 忧伤以终老(三十)(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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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伤得不重,但在还没拆掉纱布的头一两天里,为□□上国脸面着想,兰王还是未去上朝,前几天一直游荡于政务之外的大将军王只得起了两个大早,替他料理了两天早朝。战神军人本色性情直率,最厌恶臣工长篇大论啰嗦不休,于是,这两天的早朝便结束得格外早,当然,也有部分原因是大部分朝政还是变成了奏折,最后还是要堆在兰王的案头。大将军王于此,一面嘱咐人要“好好休养”,一面却又下了朝就一溜烟的打道回府,绝不肯于这文字功夫上再插一点手。

    于是,不方便召见外臣的人只能每天更长时间埋首于案牍之上。却没有人知道,忙到华灯几灭方有片刻停歇的兰王,自案上抬起头来,望见殿外清莹莹的一轮明月,片刻凝神,映着月华的眼里不知浮起的到底是庆幸还是失落。

    只断云一人望着那窗纸上映出的长夜伏案的影,心中隐有所动:如此紧赶慢赶处理政事,他无非是想能让那人能早一日瞧见朝局稳定,早一些目睹下一个太平盛世的端倪——天家父子,这也算是对君父最好的一个交代了吧?可属于血肉的那一部分呢?若不是真见,有谁会相信一两句话出口竟比打造个升平天下更不易?令人叹息却又怜惜。

    不过,这样的日子也就持续到第二天早朝后。

    断云正端着一应换药物事往毓庆宫正殿走,迎头就撞见大将军王,远远的就朝她笑道:“纱布能拆了吧?”

    她点点头:“父王怎知?”

    “战场上什么样的伤没见过,就他娇贵,这点小伤还要包两天。”大将军王摇头,似乎是对代主持了两天早朝仍有一肚子物议。

    断云便回他一笑:“这两天辛苦父王了,媳妇儿代夫君先谢过了。”

    “还是你懂事些。”他言有所指,挑挑眉峰,走近些,低声问道,“这伤,能喝酒吗?”

    “嗄?”她怔了怔,见那星眸灿亮,对面人凝眸过来,不掩其内光华跃跃,这般殷切,教人如何能拒绝,只得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别太多吧……”

    “放心,父王有数,主要是让他倒酒……”大将军王笑眯眯说着,一脚已跨入了毓庆正殿。

    之惟果然在伏案忙碌,听到人声,一抬头,露出丝诧异:“父王?”

    大将军王示意他不用起身,一面教断云上去给他换药,一面道:“我过来是有个要紧事找你。”

    “什么?”之惟一听,直觉要起。

    却被他抬手又摁回座上,“别乱动,待会儿疼啊。”大将军王笑笑,终于悠悠然说出那所谓“要事”,“等你弄好了,陪我去讨个酒债。”

    “嗯——嗄?”之惟反应过来什么,下意识的一抬头,果然一痛。

    大将军王望着那刚将伤口撞上人手的人吃痛,立时龇牙咧嘴表情,吸一口凉气之间,转瞬忘记正要跟他询问什么——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痛忘了。但见了那难得的一点孩子气,还是打从心底里浮上笑意。

    就这样,之惟跟着那所谓“债主”到了钦庆宫。

    那一日,暖阳正好,照得一地流光溢彩,满屋金光澹澹,不啻神仙殿宇。

    只窗下、案上几点寒素,修长叶片婀娜舒展,葱郁中娟娟开得一枝早春,满殿金碧辉煌中便不觉平添了几缕清远幽香——九重帝阙、空寂幽谷皆无改从容的淡素孤芳——浥露不掩骨,临风忽断肠。王者久不作,知君为谁香?

    他看见谁的目光落在那一瓣胜雪莹洁之上,缱绻温柔,从不掩藏;也看见窗边,谁的目光落在那天高水远之处,清浅淡倦,不曾稍改,即使那目光的主人在窗下的煊赫天光里已然纤薄得如那碧叶上的冰绡,似乎下一刻便会为阳光所融,化作一线残香。

    之惟当先掀袍跪下,叩首时,头上痛了下,唤了声:“皇上。”

    另两人双双转眸。

    窗边,靖平帝望了他眼,又望向他身边的人:“你怎来了?”

    大将军王看眼地上那个,又看眼问话那个,心道:你俩这是都准备就这么说话?但还是认命的回了句:“来跟皇上要账。”

    “要账?”

    他笑,暖过三春艳阳:“皇上不记得了?那天你答应过臣弟的:等臣弟凯旋,你请臣弟喝酒。”

    闻言,皇帝便也露出一笑:“原来如此,竟还带了帮手来,难道朕还会赖账不成?”说着便示意内侍去取宫中佳酿。

    大将军王开怀大笑,一面亲自动手收拾案上物事,铺排酒桌,一面轻踢了仍跪在地上的之惟一下,道:“这可不是什么帮手,这是来帮咱哥儿俩斟酒的,难得让这‘孝子闲孙’伺候一回。”

    靖平帝笑容凝了下,随后点点头:“起来吧。”

    之惟忙起身,从宫人手里接过那御藏的玉液琼浆。

    皇帝摆摆手,示意宫人都退下。

    之惟便走上前来,为二人各斟上大半杯。

    “瞧瞧!”大将军王瞥着那未注满的酒杯,啧啧道,“不愧是皇上你亲生的,还是向着亲爹啊——才倒这么点,真会替你省钱。”

    之惟脸不由一红,还未及解释是担心酒多伤身,便听靖平帝淡淡道:“岂不闻古有‘九龙杯’,又名‘公道杯’、‘平心杯’?注酒若浅,则滴水不漏;若满,则流水殆尽。寓意知足者水存,贪心者水尽。告诫世人凡事需讲平信公道,不可贪图。”

    “还是皇上博闻强识。”大将军王含笑聆听,听罢,举杯,“那便为这‘平心’,臣弟先敬皇上一杯。先干为敬。”说罢,仰首饮尽杯中酒。

    靖平帝以袖遮杯,慢慢置于唇边,待放下酒杯,才知也是一饮而尽。

    之惟又倒,想了想,还是比方才又少了一些。

    大将军王瞥他一眼,却是满满笑意。靖平帝握杯在手,手指比那瓷杯还白,大半杯液体在杯中荡漾,他注视着,久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将军王便顾自喝下杯中酒,把玩着手里空杯,转眸望向外头青天白云,轻笑:“平心,公道……呵呵,这老话还真是不错——你争我夺,你赢我输,可到最后,又有谁得到?”

    靖平帝的目光自杯中酒移向对面人,见琉璃窗透阳光灿烂,将那笑容照得丝丝分明,依稀还是当年旧模样,一笑间云淡霜天曙,只悄悄鬓边几缕白发生。

    他坦然与兄长对视:“你抓住了,我放弃了,但看看这手心里,现还不都是空空如也?”

    守得云开,却都是满满伤怀。

    江山如画,却怎比那一笑嫣然?终于登临绝顶,却更明白什么叫无能为力;终于手握天下,才更清楚什么叫无可挽回。得到更多,原来意味着注定失去更多,非但是已逝的换不回,更还有在握的留不住。如果,当初谁告诉他:一个梦圆,意味着另一个梦碎,那自己还会不会这样一往无前永不言悔?

    还是想他,即使已然心死成灰。留在这世上的实不过一个躯壳,灵魂早随他而去,所以,这世间的一切,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乃至万里河山,又与自己还有什么关系?只一点点羁绊难舍,是答应过他的永不放弃——万家灯火暖春风,他若化成那其中一盏,自己便作那灯芯绵延,不燃成灰,怎能熄?

    都曾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却也都曾体味过那人世间的至情至性,至真至美。只这一点,便值得为这锦绣江山——不论曾是谁最壮怀激烈的战场,还是谁最缠绵悱恻的殿台——醉一场,干一杯!

    竟是谁能解得这一刻心有灵犀?x www.x m.x

    细流涓涓自壶口流出,添上两杯满满,清光四溢。

    之惟看见皇帝的目光一瞬柔和如杯中水光,向他投来淡淡一瞥。

    对面大将军王已然执杯在手,笑意洒然,道一声:“干!”

    靖平帝勾唇,与他一道满饮此杯。

    之惟正要再斟,却被大将军王一把拉到身边:“来,你也坐下!”

    忙看对面:帝王垂睫望着空杯,没有反对。

    大将军王便从他手里拿过酒壶,又替那人和自己各斟上一杯,道:“二哥,既干了这杯,便请容臣弟斗胆问一句:我当年那点事儿你都清楚,那你的……又是怎样?”

    旁边之惟身体闻言一颤,被他在桌下轻轻拿膝盖碰了碰,此后便是一僵。

    对面靖平帝仍垂着眼帘,掩住所有情绪,半晌,拿起桌上酒杯,握住,骨节突兀,轻轻道:“三十年前,朕和她,是在西山卧佛寺后头的竹林里认识的。”

    然后他停住,又是良久。

    之惟终忍不住由盯着他的手,转为盯着他的眼,看见那长睫偶尔几下连续的扑簌,像有什么纷至沓来,喉里随着一阵阵涌上似血似气,仿佛人再一开口,便要有什么冲破堤防,汹涌交汇于这小小方寸里。

    “那天,是她救了我。”帝王用了很长时间才说完这一句话,随后,又用了更长的时间喝下杯中酒。瓷杯见了底,一抹亮光于杯底莹润闪烁,他凝视着,忽然一笑,一刹那,冰雪消融于那深眸之内,流水潺潺,春风化雨。然而,却没有再继续。

    对面的人望着,见那笑容渐渐淡去,眸光却依稀潋滟,但那人很快就将脸转向了窗外,沉默中,阳光洒落那冰雪样侧脸,再看不清那眸底波影……之惟收回了目光,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让自己的指尖都泛了白。

    正在此时,一杯酒被推到面前,之惟低眉——是身边那人。他拿起,仿佛那杯上还带着那熟悉的温度,一口饮尽,感到从喉到腹的辛辣和微温。

    大将军王向他微微一笑,站起身来。之惟刚要出言,却被他摇头阻止。大将军王轻轻在他肩头扶了一把,然后轻轻的头也不回的走出门去。

    之惟望着那背影走出殿外,长风吹动那玄裳博带,金色的阳光瞬间洒满了那颀长一身,那身影和晴朗的苍穹似乎永为一体,无论身着什么服饰,无论身在何处、何种时空。

    他注视了良久,以至于没有发现背后亦有目光投向他——垂暮的帝王静静望着对面那扭身凝注的身影,露出丝自己也未能辨明悲喜的笑容:竟是第一次发现,这孩子凝望的姿态是如此这般动人。却不知,那墨玉瞳中追逐的背影里可也有过自己的;又或许其实,自己自二十五年前太庙那一别开始,便在那瞳中永远凝固成了“背影”……(首发、域名(请记住_三<三^小》说(网)W、ω、ω@.x、彡、彡、x`¥s@.c、o-м文)字<更¥新/速¥度最&駃=0

    待那玄影走远再不能见,之惟方转过身来,冷不防撞上帝王凝睇的目光,上面深蹙的眉峰,似乎永远不能再抹平。一瞬愣怔,在他自己发觉之前,手已抬起,随后又陡然惊醒——自己这是想干什么?而反应过来的后果便是一时不知该将那手放在哪里,他听见自己心跳得咚咚,耳根已不争气的在热,也不知是为何,在谁面前都无所谓,就是不愿在对面那人眼前露出哪怕一丝丝的窘。x <a href="https://www.x" target="_blank">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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