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鹤归华表(三)(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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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的,此刻多半尸骨已经寒了。”

    “我当年刚刚逃命时,朝廷本派人暗杀过一阵,但后来两国交火,这战乱一起,追杀便松懈了许多,再后来大昭覆灭,那疫病真相又有谁会在乎,翻出来又有何意义呢?此后便没有追杀索命。”

    只是月余前危机再现,翻的什么浪,甄如是抬头稍稍瞥一眼宴云笺,心里大概有些数。

    趁姜重山沉吟的空档,甄如是道:“姜大将军,恕我直言,有先帝亲笔手书在,抵得过十个知情者。但是……这份手书我却不能就这么交给您。”这是他唯一的筹码,一旦交出去,就如同刺猬露出肚皮上的软肉,在无任何保护自己的傍身依仗。

    姜重山却也不急着要他这份手书。

    这件事太大,他现在只是稍稍摸到一点点边缘,便已觉一手冰冷的刺,再往下还不知是何深不见底。

    更何况,阿笺的心思,他尚未完全摸透。

    “你给我,我也未必接的住。我会派亲兵看护你,你只要确保你手里的证据不会被别有用心之人取到即可。”

    甄如是点头:“这您放心,我躲了半辈子都只为这一件事,先帝手书是我的保命符,绝对安全。”

    他被带下去后,姜重山心绪难平。

    这时候,他该开口说些什么,可似乎千言万语,无论从哪个立场,都不是最好的。

    抛开一切不谈,单从理智论,他倒有最清醒的做法,而那些理智的话,没办法就这样轻描淡写讲出来。

    姜重山先是看一眼范怀仁父子。

    说不上心里感触,滋味寡淡的寒暄:“久闻范先生大名。当年范先生才华横溢名动天下,一篇青聃赋,令无数饱学之士折腰,姜某亦拜读过,叹为观止。没想到,今日竟有缘一见。”

    范怀仁礼道:“不敢。将军威名面前,在下微末之辉何能相提并论。”

    姜重山牵一牵唇角,顺着随意谈说几句,谈了什么自己都没太过心。方才听了甄如是所言旧事,再看这些大昭旧人,他竟有些不自在,一时之间不知如何相待。

    “你们二人也辛苦了,先下去歇息吧,晚点再叙话,”姜重山道

    ,“我与阿笺有些话要说。”

    “是。”

    范怀仁不多说,带着范觉告辞。

    月色残薄,静夜的风卷起清冷往人骨子里扑。

    门外姜眠听见范怀仁父子告辞的声音,连忙往一边躲了躲。

    她隐在侧面柱下,屏着呼吸看范氏父子步履沉重的缓缓离去。

    她方才至,正听里面甄如是大声喊着“为乌昭和族伸冤”的话,站在门外听完了全程。

    风有些凉,拂过身上一层浸浸的冷汗,带起战栗削平几许温度。

    时间过了那样久,久到她几乎忘了自己站在这里,是要来做什么。

    姜眠怔怔想着,哦,爱恨颠之毒,她要与爹爹讲宴云笺中了爱恨颠之毒。

    抬头看,残月薄云,凄凉惨淡。

    阿笺哥哥他……真的是很命苦啊。

    不知思绪断了几刻,屋内重又传来说话的声音:

    “义父。”

    姜眠神色微凛,凝神去听。

    那声音太低了,比起方才甄如是的叫嚷不知静了多少,姜眠屏住呼吸,还是听得不甚清楚。

    屋内,宴云笺站在姜重山身侧,“义父,门外有人。”

    姜重山一怔。

    “是阿眠。”她的气息,他太清楚了,“我方才心乱神杂,竟没及时察觉阿眠在门外。”

    审问时太过全神贯注,直到人去气静,只余他二人独处才察觉阿眠的存在,却不知她是何时到的,也不知她又听进去多少。

    姜重山这会也觉察到,双手交握,抵着额头默了一瞬:“这孩子……你让她进来吧,此事她听了去,我便有话要嘱咐她了。”

    宴云笺低声应是,上前,苍白枯瘦的手落在门栓上,微微一顿,拉开门。

    姜眠就站在门侧,一面留意里面的动静,一面心绪杂乱胡乱想着什么,宴云笺走路根本没有声音,突然开门,她小小地呆了一下。

    那双清亮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宴云笺看着,不知怎么就笑了:“阿眠,你站的这么直溜,比旁边的柱子还像木头。”

    自从他渐渐在家里熟悉了,说话有时就带着无妨大雅的顽劣,要真有心,姜眠从来也说不过他。

    可是现在听见他眉眼微弯逗她,她竟心里一酸,有些想哭。

    “哎,阿眠,”他像是看出她不禁逗,“我嘴坏,不带当真的。”

    有些事情可以不当真,有些事情,是过不去的。姜眠心里那么多话,到嘴边只剩一句:“阿笺哥哥,我能帮你分担些什么?”

    她自己知道能做的,是把某些话咽下去,然后呢?还能做什么?

    宴云笺打量她,有点无奈:“外面这样冷,你怎么穿这么单薄?以后让我省点心,自己知道多穿点。”

    “还有呢?”

    他笑:“你能做到这个,可是帮我大忙了。”

    刚才她一个人望着残月想的话,似乎又隐隐浮现在心头了。

    阿

    笺哥哥怎么会这样命苦,还这么温柔呢?

    那些话,那些事,她听着都觉心凉透骨,更莫说他听在耳中该是怎样的翻天覆地。

    而他站在这里,看见她,还是细致地呵护她。

    说什么安慰之语都是苍白的,站在千年之后回望,也并不能说出任何掷地有声宽慰言语。

    姜眠往前走近,离宴云笺不过寸余,牵起他的手。他手指冰凉,隐有刺骨之意,根本不像人的温度。

    脑海中顾不上男女大防,姜眠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又为什么这么做,两只手将他的手掌包住,来回地搓。

    搓热了一只,又换另一只。

    宴云笺动了动唇,姜眠低着头看不见,在他出声之前先低声道:“阿笺哥哥,我们进去吧。”

    宴云笺静静看着他们交握的手:“好。”

    姜重山负手站在厅内,看他们两人并肩走进来,“阿眠,方才屋里谈的事情你都听完整了?”

    姜眠点头:“听完整了。”

    “好,此事紧要,阿眠,你莫再对旁人提起,便是你母亲与大哥,也不知道为好。”

    这话就算爹爹不说,她也明白:“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姜重山点点头,看一眼宴云笺。

    其实他并未想到此事究竟当如何。心中更清楚这并不是他能左右的,即便他是阿笺的义父,阿笺对他爱重尊敬。

    这个孩子,也许可以为他放弃生命,但绝不会为他放弃信仰。

    想通这一点,他对宴云笺没有任何可以交代的话,只能看他的意思。

    姜重山问:“阿笺,你可要想一想?”

    宴云笺点头:“要想一想。”

    其实又有什么可想的呢,想要想一想,静一静的人,分明是他自己。阿笺的信仰与方向,一向都很明确。

    ****

    隔了一天,姜重山再把宴云笺叫到自己面前。

    “阿笺,其实我知道,你早就有打算。你只是给我些时间罢了。”

    宴云笺微笑:“义父,这个事,乍听很大,但其实您想透了,这也不过是我一个人的事。您不止是我一个人的父亲。”

    他把话说的太透,太体贴,连他想说的那一份一并说了。

    姜重山沉默很久:“你这是要和我划清界限?”

    “某些事情上吧。”

    “如果我想管呢。”

    “义父。”宴云笺道,“您不要管。”

    “不是为你,只是为了……”为了什么?一份正义吗?二十岁的姜重山也许真的会冲上去,因为他看不惯,他嫉恶如仇,最重要的是,他家族凋零,一人命抵全家命。

    而现在,有好几条命,个个重抵他一条。

    姜重山重新又说:“如果,我想让这界限,划得更明确些呢。”

    宴云笺低声道:“以后有需要的话,会的。”

    “难怪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实话。”姜重山叹了一句。

    大概,原本在他眼中,他们二人的父子之情也许很短暂。

    姜重山好久都没说话。他们这样并坐议事已成习惯,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寸尺之余竟让人觉得这般远。

    “你决定了,不会改了?”他说,“如果你想回头,我现在就可以把甄如是杀了。从此那些事情,都跟你没关系了。”

    姜重山说:“东南的事一了,我们去艳阳州,过几年,给你和阿眠办成亲礼。”

    风过静雅,鬓边碎发起了又落。

    宴云笺有一瞬间的恍惚。

    就像是站在电闪雷鸣大地上,狂风大作,猩红的血流淌成河,刀光剑影,漫天厮杀。回过头去,山清水秀,日光和暖。

    没有人拦着他,他向往哪个方向走,都可以。

    片刻,宴云笺轻道:“义父,我并非为我一人而活。”

    有这一句就够了。

    姜重山点头:“好,我明白,不会再问了。但是阿笺……”

    他在对方澄净坚韧的目光里,将话说完:“之前说的考虑将阿眠嫁给你的话,不作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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