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姑娘请披黄袍(二)(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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姝的妹妹柳朝妤自幼被她祖母收在身边教养,四年前科举中了二甲十四名,因她那时才十九岁,被陛下施恩留在了繁京国子监。

    “我要是让朝妤插手孟家的事,老太爷和老夫人只怕会不高兴吧?朝妤,她毕竟是外人。”柳朝姝又犹豫起来。

    跪在地上的琴嬷嬷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她就知道。

    ……

    “姑娘昨夜是不是又看书看迟了。”

    一早起来,刘嬷嬷就从孟月池的脸上看出了些许端倪。

    “琴嬷嬷不是说过了,那油灯对眼睛不好?”

    孟月池低着头,假装自己不曾听见。

    刘嬷嬷无奈,姑娘已经九岁了,话却越来越少,整日只爱看琴嬷嬷想办法弄来的书本,为了看书真是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每日都要早起给夫人请安,姑娘晚上再睡得迟,怎么能长高呢?”

    孟月池抿嘴轻笑,一声不吭。

    这就是她用来对付两位嬷嬷们的法子,撒娇耍赖,总能把事情糊弄过去。

    刘嬷嬷拿她没办法,只能去看给姑娘选衣裳的琴嬷嬷。

    琴嬷嬷笑着说:“姑娘既然喜欢那本《妇行鞭影册》,就一直看罢,一套书十

    二本,姑娘守着这一本,爱看多晚就看多到多晚。”

    孟月池一听,眼睛立刻瞪大了,片刻后,她乖巧地说:

    “嬷嬷放心,我不会熬夜了。”

    乖乖认错,才有下一本书能看呢。

    琴嬷嬷看她的模样,心里也是无奈。

    两年前她发现大姑娘极为聪慧,就私下给她开蒙,没想到姑娘近乎于过目不忘,不过一年就将几千字记在了心里。

    琴嬷嬷自己虽然识字,学问还是有限,生怕自己将这般聪慧的姑娘给教坏了,就想办法去弄了书来给姑娘看。

    姑娘的家底太薄,若是拿去买书也实在是应付不起。

    琴嬷嬷就去寻了夫人,说自己要给大姑娘开蒙。

    夫人对大姑娘宽仁,让她可以去内书房里取书。

    这套《妇行鞭影册》是夫人嫁妆里的,夫人却不甚喜欢,也不想教给二姑娘,琴嬷嬷和刘嬷嬷商量了许久,却觉得这书极好。

    尤其是琴嬷嬷,夫人过得太苦了,日子过得苦,心中还自苦,这《妇行鞭影册》开篇就教人莫要自苦,在琴嬷嬷看来已经是旷世名作了。

    孟月池也真的爱极了这书,白天黑夜地反复抄看。

    “姑娘,今日你去请安,老爷也在的。”

    孟月池瞪大了眼睛。

    她爹怎么突然回来了?

    琴嬷嬷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

    “那边杏姨娘有孕了。”

    杏姨娘是老爷今春新纳的妾,才十六岁,生得乖顺伶俐,很得老爷喜欢。

    知道杏姨娘有孕,老爷直接从府学请了假回来。

    片刻后,孟月池说:“我晓得了。”

    去正房请安之后,一家人在一起用了顿早饭,孟叔恒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他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过一个月又要去应省试,妾室有孕,在他看来是极好的兆头。

    见他兴致极高,柳朝姝看向几个庶子,又看向自己已经七岁却还不能请夫子的女儿。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闷声不吭的庶女身上。

    “趁着这件喜事,你去跟爹娘说说让月容请女夫子一事。”

    听见这句话,孟叔恒脸上的喜色淡了几分。

    “孟家家规如此……”

    “孟叔恒,若是你们在求娶我的时候跟我说不让我的女儿读书,我宁肯撞死在你家门前的石头上也不入你孟家的家门。”

    孟叔恒很是恼怒: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着他的样子,柳朝姝心中怒火益盛,她为眼前这男人操持家业、养着四个庶子一个庶女,眼见又要添丁了,可她的女儿却连个女夫子都不能请。

    这是什么道理?

    “我的意思就是你若不肯去跟你爹娘说此事,我明日就带着月容去繁京。”

    今年,她的姨母已经被调回繁京殿中监,成了实打实的御前近臣。

    孟叔恒见自己的妻子

    竟然敢威胁自己,直接扔了手里的筷子:

    “你以为你还是柳家的人么?那殿中监是你姨母,不是你亲娘!为了些许小事闹到如此地步,你猜你的好姨母是帮你还是骂你?三品大员府上的姑娘,是你柳朝姝本人么?你可想清楚了,你的亲娘是在你庐州老家的无能妇人!”

    柳朝姝断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听到这种话。

    “孟叔恒,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孟叔恒直接起身,“我若真是给殿中监大人做了女婿,此时总不会还是个白身!”

    他大步走出去,站在门口又是冷笑:

    “没有官家小姐的命,少拿你柳家的门楣来压我!”

    孟叔恒径直走了,正堂内一片寂静。

    成婚八年有余,这是他第一次当着一众儿女妾室的面不给柳朝姝脸面。

    柳朝姝深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没有捂脸哭出来。

    一群妾室和孩子们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只有孟月容“哇”地一声哭了。

    “娘,我不读书了,您别为了容儿跟爹吵架!容儿不读书了!”

    一声轻响,孟月池突然起身跑了出去。

    众人也无心去看她,只小心打量着面如死灰的柳朝姝。

    孟叔恒走到二门前,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在喊自己。

    他转身,看见了自己的庶长女。

    “池儿,你怎么来了?”

    “父亲。”

    小姑娘跑得脸颊绯红。

    “母亲、母亲对池儿好。”

    听见这话,孟叔恒笑了。

    “她对你好?也不过是图个面子好看,你别来劝我。”

    孟月池摇头。

    “父亲……”她喘了几口气,指着地上说,“母亲,是父亲在孟家的,影子。”

    孟叔恒俯看自己这个庶长女。

    两年来,他们绝少单独说话,孟月池第一次这般跑出来找他。

    “您踩了自己的影子,那旁人,也都能踩了。”

    不过瞬息之间,孟叔恒想到了许多。

    他二哥不再进学,已经尧州府谋了一个差事,虽然他不怎看得上,但是那确实是个肥差,连着二房都颇得他父母的抬举。

    “池儿,你……”

    孟叔恒轻声一叹。

    父母渐渐偏心大哥二哥,对他愈发失望,池儿虽然年纪小,但是话没错。

    在他即将省试的当口,他不能这般下了柳氏的面子。

    “你倒是个孝顺的。”

    回家之后第一次,孟月池被自己的父亲摸了摸头。

    眼看着自己的父亲又往回走,孟月池喘了喘气,低下头,径直回了自己的住处。

    她拿出了那本《妇行鞭影册》。

    第六页写着:“人生于世,不过‘从己’。”

    “从己”,她劝父亲从己身考虑,真的劝了她爹呢。

    不知道为什

    么,九岁的孟月池一点都不觉得高兴。

    她好像看懂了什么,又觉得自己看懂的东西很可怕。

    仿佛隔着一重雾,她看见了一只猛虎。

    猛虎还在睡着,已经让她胆寒。

    九月,二十七岁的孟叔恒省试得中。

    十月,孟月池正在看《妇行鞭影册》第四册,她嫡母突然派人来寻她。

    “是夫人娘家的柳大人来了。”

    夫人娘家的柳大人?

    孟月池在心里算了算,以为是自己嫡母的兄弟来了,可到了正堂,她看见的是一个穿着湖蓝色长裙的女子,和嫡母的容貌有几分的相像,只是更年轻,更练达。

    “这就是孟叔恒那个下流货色在与你成婚之前在外面偷偷生下的女儿。”

    女子左右端详了下孟月池的模样,笑着说:

    “生得真好,孟叔恒那个下流货色哪配有这么好看的闺女?”

    一口一个“下流货色”,孟月池知道这说的她的父亲。

    下流是什么意思?

    她看向自己的嫡母,只看见了嫡母的笑。

    “月池丫头是个好的,人也聪慧。”

    听见自己姐姐的话,柳朝妤转头看向她。

    “你是说让我也把她带去庐陵?一个能把容儿送去,我已经是舍了天大的脸面,姐姐,你……”

    柳朝姝看向站在堂中的孟月池。

    “薛大家从前是勇毅学宫的祭酒,如今致仕,被人请去庐陵开馆授课,我娘家与薛大家有几分旧缘,能把容儿送去附学,本来,此事没你的份,之前那事,你全了我的脸面,我也承你的情。”

    孟月池微微抬头。

    柳朝姝看着她越发剔透秀美的脸,心中一叹。

    “你若是愿意去,我将你和容儿一起送去,可你身份有瑕,去了那等地方,被人欺负小看都是轻的,你去么?”

    柳朝妤没想到自己姐姐对这庶女说话的时候竟然是这么一副态度,有些惊奇。

    “姐,你说这些她能听懂吗?你不是说她……”柳朝妤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柳朝姝只是看着孟月池。

    “你要是不去,过了年,我就带你出门,再过两三年,就给你定下亲事。你爹要是侥幸高中,我反倒要将你嫁在尧州本地了,也省得被你爹拿去当了攀附之物。”

    柳朝妤闻言,“啧”了一声。

    她那个姐夫,还真是个下流东西。

    再次看向那个小姑娘,柳朝妤看见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你在看什么?”

    孟月池看着自己的手。

    里面空空荡荡。

    她直接跪下,给自己的嫡母磕了三个头。

    “谢谢您,让我有路,可选。”

    柳朝姝将眸光移开,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若是,若是当年的她……罢了,万般皆是命,何必想从前。

    心里对自己这么说着,她的眼泪却一颗接着一颗。

    柳朝妤没有理会自己哭泣的姐姐,她仍是看着孟月池。

    生了这般相貌,人也聪明至极,她娘真的是什么鹿州歌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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