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3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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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玉娇隔着龙凤喜烛的暖黄烛光看着他,漆黑眼里跃动的光,分不清是火光,还是泪光:“如你所知,五月里,府里便将我发丧了……”

    稍顿,她嘴角扯出一抹嘲讽弧度:“何其有幸,我能目睹自己的丧礼。”

    裴瑕薄唇紧抿,沉吟片刻,他哑声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不必隐瞒。无论如何,我皆会为你做主。”

    为她做主么?

    沈玉娇眸光轻闪,她并不怀疑他的公正,只是……

    罢了,总得说个明白。

    她稍定心绪,到底将搬去妙安堂之后的经历,娓娓道来。

    大红婚房好似与外界隔绝一般,只剩下她平静叙述的嗓音,以及烛火时不时的荜拨声。

    待说到流落金陵,在土地庙被谢无陵发现时,裴瑕沉沉开口:“好了。”

    沈玉娇看向他。

    裴瑕面容平静,只眉眼间凝着一份浓重又复杂的郁色,深潭般的黑眸定定望向她:“玉娘,是我之过。”

    沈玉娇微怔:“这怎么能怪你……我…我从没怪过你……”

    顶多是怪王氏做得太狠绝,也怪自己命不好,若是家中未曾败落,又何至于被欺至此。

    “你该怪我的。”

    裴瑕道:“我是你的夫君,却未能护你,害你经历这诸多苦难。”

    想到她口中轻描淡写的瘟疫、接生、饥荒,搭在膝头的长指不禁拢紧,裴瑕重重闭了闭眼。

    再次睁眼,他问:“既来了金陵,为何不去淮南寻我?”

    沈玉娇默了两息,道:“寻你作什么呢?裴氏宗妇已死……那就当她死了吧。”

    裴瑕眉心拧起:“你这是何意?”

    沈玉娇抿了抿唇,少倾,她起身,行至裴瑕面前,屈膝就要拜。

    膝盖还未落地,双臂就被面前的男人牢牢托住,他眉头皱得更深:“玉娘,你这是作甚?”

    沈玉娇也比不过他的力气,到底是被他拉了起来,一站稳,发现俩人距离太近,她都能闻到他衣袍熏的清雅檀香,脚步不由朝后退了一步。

    裴瑕见她刻意保持距离,眸光一凝。

    他们是夫妻,本不该如此。

    ()    “守真阿兄。()”

    玉娘,别这样唤我。≦()≦[()”裴瑕直起身,狭眸深深望着她:“我是你的郎婿,并非你的阿兄。”

    沈玉娇心头轻颤,却还是硬着头皮,迎上他的目光:“裴氏宗妇已死,你的妻子沈氏已葬在邙山,如今天下皆知你裴守真是个鳏夫。”

    “守真阿兄,你能来寻我,愿意替我主持公道,我很感激。但自那日看到送葬队伍从我面前经过,我就打定主意,从今往后,就当沈氏玉娘已死,你施于我全家的恩,便以我一命抵了,从此你我两不相欠,各自安好.......”

    她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话到嘴边,还是忍不住蓄了满眼的泪:“你就当今日没见着我,回去过你的日子吧。”

    裴瑕听得她话中诀别之意,胸膛那阵莫名闷窒之意更甚,直压得他喉头都发涩。

    “玉娘,我知你受了天大的委屈。”

    裴瑕默了一瞬,上前揽住她的肩:“我既知你还活着,又怎可将此事囫囵揭过?你若还信我,回府后,我定给你一个交代。”

    感受到他温柔的怀抱,沈玉娇身子一颤,有那么一瞬,好似又回到半年前缱绻时光。

    可这满屋的鲜红灼眼,她很快清醒,从他怀中离开,含泪凝着他:“如何交代?害我之人是你母亲!你虽是个秉公持正的君子,可她是含辛茹苦将你养大的寡母,本朝以孝为天,你若大义灭亲,处置了她……你日后的仕途该当如何?除了我,无人会赞你大义灭亲,旁人只会觉得你冷血无情、色欲熏心,竟为妻室,忤逆寡母!守真阿兄,不值当,真的不值当……”

    “就这样吧,我不怨你,真的不怨你。”

    沈玉娇道:“我如今这样挺好的,谢无陵他对我很好,对平安也很好,他如今在衙门也有份正经营生,也答应我会发奋进取。”

    裴瑕见她往后退开,又听她话中之意,并不愿与他回去,眉头拧得更深。

    “你是不想让我陷入孝义两难,还是,舍不下外面那个无赖?”

    沈玉娇霎时被问住,一时哑然。

    心里也变得混沌糟乱,辩不分明。

    裴瑕见她怔忪不语,眉眼微缓,道:“若是为前者,你不必担心。若真是母亲行此恶举,自当有族规处置。只是……”

    他黑眸眯起:“玉娘,你能确定,幕后之人就是母亲么?”

    沈玉娇眼睫动了动,知他这话是心平气和的讨论,也如实回道:“我是不愿信的……但除了夫人,府中还会有谁下如此狠手?且若不是得了夫人首肯,府中谁敢那么急着发丧?”

    裴瑕深觉此事定有内情,可现下未回府中,一切也全是臆断。

    “玉娘,你乃我妻,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他看向她,低沉嗓音一片平静:“我说了会给你一个交代,便不会食言。”

    沈玉娇见他仍是要带她走,心下犹如压了块石头,又如聚了团乱麻。

    从前王氏说他性子轴,她还不觉什么,可现下见

    ()    他这正义凛然,誓要替她讨公道的模样,也真觉得太轴了!

    宗妇沈氏都被埋进土里了,他把个“死人”带回去,又算怎么回事?

    何况裴府之中,她这宗妇为人不喜,处处憋闷,倒不如在外,清贫却自在。

    “守真阿兄,若我说,是后者呢?”

    沈玉娇咬了咬牙,也豁出矜持,望向他:“我是自愿嫁给谢无陵的,你我缘分已尽,还望你能成全我与他。”

    话音落下,一贯淡然清冷的裴氏宗子,冷白脸庞有了一瞬僵凝。

    他一向贤良端庄的妻,短短半年,竟要为其他男人,舍了他。

    “我无须你为我讨回公道,你若真想补偿我,就成全我与谢无陵。从此我是生是死,是好是坏,都与你无关。”

    “……”

    “守真阿兄,你是君子。”

    沈玉娇道:“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反正你去岁娶我,也是遵诺守约,我感激你,往后也会一直感激你。”

    昏黄烛光轻曳着,曾经的夫妻俩静默对视着。

    裴瑕听得她的话,心头浮起一丝从未有过的迷惘。

    她说的不错,既为君子,当成人之美。

    他娶她,也是遵循君子守诺。

    如今她为苦主,都不愿再追究往事,自己又在坚持什么?

    “荜拨”又一声烛爆声,裴瑕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心口。

    那阵窒闷之下,传来隐约钝痛。

    良久,他抬起眼,声音微涩:“我可以做君子,成全你们。但你可曾想过你远在岭南的父母兄嫂?”

    沈玉娇面色一变,怔怔望向他。

    裴瑕道;“此番平叛用功,我本打算用军功,与陛下换一个替你父兄翻案的机会。”

    他…他竟然记着替她父兄平反之事。

    沈玉娇心头五味杂陈,又咚咚咚跳得飞快,父兄平反啊,那是她一直期盼的事。

    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她克制着那份激动,望着他:“守真阿兄,这是利诱么?”

    裴瑕:“……”

    沈玉娇道:“若非利诱,便是我不与你回去,难道你明知有冤,会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听得这反问,裴瑕一霎哑然。

    他望着他这之前从未显露过这嘴利狡黠一面的妻:“你就如此笃定我会出手?”

    沈玉娇点头,乌眸一片坚定:“因为你是裴守真,是君子。”

    她这份笃定与信任,叫裴瑕失语。

    也生平头一次对自己坚守的君子之道产生了质疑。

    “守真阿兄,我知你是个好人,与你夫妻一场,我…我不后悔。”

    沈玉娇直身,与他深深一挹礼:“只缘分尽了便是尽了,我如今与谢无陵成了亲,日后便是他的妻。你天资卓越,俊雅不凡,想来也能再觅得一位佳妇,替你安定家宅,繁衍后嗣。”

    话音刚落,她忽的感到那道落在身上的目光变得深沉。

    沈玉娇一怔,待觉出不对,身形修长的男人已然上前一步,目光直直落在她那掩盖在宽大婚服下的腰腹之上,嗓音沉哑:“玉娘,君子可不会让自己的妻怀着自己的子嗣,嫁于旁人。”

    沈玉娇面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既惊讶于他如何看出来,又纳闷他如何就如此笃定孩子是他的。

    她急急往后退两步,偏脸否认:“这孩子…孩子不是你的。”

    裴瑕道:“那是谁的?”

    “是…谢无陵的。”

    “那你可敢伸手,让我掌脉?”

    沈玉娇眉心一跳,她竟忘了裴瑕平素也看医书,略通岐黄之道。

    这要是一把脉,孩子月份一摸出,便是万般抵赖不得。

    裴瑕见她这反应,也知腹中子,的确是他的。

    原本沉郁的胸间好似拂进一缕清风,有了个出路。

    君子得自己养妻与子,怎可假手他人。

    他眉眼微舒,走向沈玉娇,见她低头不语,他抬手,再次拥她入怀。

    “我们有孩子了。”

    他低头,下颌抵着她柔软的发,嗓音温润轻缓:“玉娘,辛苦你了。”

    沈玉娇呆楞楞地靠在他怀中,脑子混混沌沌,心里更是百感交集,分不清什么滋味。

    直到男人修长的手掌轻抚上她的腹,她垂下眼,陡然觉得可笑。

    想当初,这孩子还是谢无陵劝她留下的。

    谁曾想,今日竟成了裴瑕不愿松手的缘由,成了她与谢无陵分离的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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