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8 章 明月(七)(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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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破空声,看着骤然亮起又迅速暗淡下去的天空,隋青竹不禁有些恍惚,又有些后怕。

    怕死么?

    他是个凡夫俗子,自然是怕的,但他更怕的还是源于自身的改变,让他觉得已经变得不大像曾经的自己了。

    很陌生。

    至于这种变化是好还是坏,现在的隋青竹完全无力分辨。

    唯有一点很清楚:如果他不改变,这一趟,可能会死很多人。

    他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暂且凭借本能埋头往前走,别停下。

    至于以后是否会后悔,又或是还原,在此刻都显得那样遥不可及……

    次日一早,果然有甲胄整齐的厢军手持接应密令而来。

    隋青竹亲自出去与他核验过,确认无误之后,将之前他走访过,却一无所获的七户人家共计二十九口,全部带走。

    将近三十号人,大部分还是老弱妇孺,就这么用麻绳绑成一条,凄凄惨惨抽噎着,脸上满是惊惧,一步步走回城里。

    本就人口不丰的小村落突然空了好些,其余的村民不敢妄动,却还是忍不住打开门缝,向外窥探。

    那些陌生的,写满风霜和苦涩的脸上,此刻都充斥了熟悉的失望、愤怒和敢怒不敢言。

    呸,狗官!

    放着贪官污吏不去抓,又来祸害老百姓了!

    隋青竹端坐在马背上,就这么从这些无知乃至愚昧的目光中穿过,他坐立难安,如芒刺在背,他曾经踌躇满志的内心深处不禁生出几分茫然和怀疑:

    一直以来我所坚持的,究竟是对还是错?

    我曾经憎恶过的所谓坏官,是否也曾如我一般,呕心沥血暗中做了许多事,反不被理解、被误会、被冤枉?

    周围人的眼神,那些百姓看他的眼神,又敬又怕又疏远……

    若在以往,他看到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被如此对待,必然会怒发冲冠,大骂而特骂。

    可如今呢,这狗官是他自己。

    次日回到总督府,自有专门负责审讯的官员过来交接,隋青竹没有再看那些百姓一眼。

    傍晚苗瑞来敲门,“隋大人,难得有空,不出来吃一杯么?”

    若在以前,隋青竹势必会拒绝,但现在,他忽然很想喝酒。

    或许苗瑞就是特意来给他送酒的。

    云南的人野,酒也烈,隋青竹一声不吭连喝三杯,就有些上了头,脸上热乎乎的,头颅之中迅速放空,飘飘欲仙。

    他生活拮据,从不与人聚会,更甚少吃酒,如今骤然这般感受,竟有些迷恋起来,许多平时不会说的话,此刻也好像能说得出口了。

    “苗大人,在下是否很无用?”

    苗瑞有些诧异地瞧了他一眼,“还成。”

    说完,苗瑞自己先就笑起来。

    他自斟自饮,语气中微微带了点怀念,“想必隋大人也听过一句话吧,书生意气,其实这是很好的。但这做官么,同读书科举是两码事,跟混迹翰林院,也是两码事……”

    非常不同的两码事。

    绝大部分人在完成书生到官员的蜕变时,总要付出点代价。

    有的代价,他们付得起;有的,付不起,只好拿命来抵。

    以前的他,哦,他从没有隋青竹这般善良,但曾经有个他很熟悉的人也是如此。

    “后来呢?”隋青竹努力睁大醉眼,追问道:“那人,死了么?”

    苗瑞哈哈大笑,“差一点。”

    他发现得早,把人救下来了。

    虽然残了,但确实还活着。

    然后那人的儿子,便死心塌地跟着他,直至今日。

    那人姓曹。

    曾经是,现在也是一位非常可歌可泣可敬之人。

    “啊。”酒精的麻醉让隋青竹的思维变得迟钝,他缓缓眨了眨眼睛,点头,“很好。”

    “是啊,很好……”苗瑞向后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空中朦胧的弯月。

    “苗大人,”隋青竹也学着他的样子瘫坐着,怔怔出了会儿神,喃喃道:“您的师侄秦放鹤,他现在很好。”

    这是他来到云南之后,第一次主动提及二人之间唯一的一点关联。

    苗瑞一挑眉梢,“哦?怎么突然说这个?”

    隋青竹捏捏眉心,苦笑道:“因为我昨天忽然意识到,他实在是个非常了不起的……”

    他忽然停住,因为现在的他也有些拿不准,自己同秦放鹤到底算什么。

    朋友?

    似乎远不如孔姿清、赵沛等人那般熟络。

    敌人?

    自然也不是。

    拿不准,索性就不说了,隋青竹继续道:“他曾经跟我说,纵然我倾尽所有去帮助底层百姓,也未必会有好结果。当时我不信。”

    他不是个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如今看来,似乎也不是个合格的好官。

    苗瑞啧了声,多少有点骄傲。

    瞧瞧,我家的崽子。

    酒后话多,隋青竹难得打开话匣子,扭头看苗瑞,“大人之前为何不问?”

    “若他们都护不住那小子,纵然我问了,又有何用?”

    苗瑞轻描淡写道。

    可这轻描淡写间,何尝不是自信。

    难得趁着几分醉意交心,苗瑞也罕见地讲点心里话,“其实在你来之前,我曾担心你与那小子为敌。”

    隋青竹没等到后半句,但也能猜得出,“那为何后来又不担心了?”

    苗瑞眯起眼睛,斜睨了他一眼,笑而不语,但神色间一派轻松。

    隋青竹等啊等,始终没等到后文,人却已不胜酒力昏睡过去。

    苗瑞也不理他,自己美滋滋品完剩下的大半壶酒,这才唤人进来将隋青竹抬回房间安置。

    “借酒浇愁,如今把心中一口郁气发出来,以后就好了。”

    稍后从隋青竹的院子里出来,就见曹萍已经在桂花树下等着了,“睡了?”

    苗瑞嗯了声,借着迎面吹来的凉风打个哆嗦,体内酒气便消了大半。

    “带回来的人审得如何了?”

    曹萍往院子里瞧了眼,语气复杂道:“这位钦差……罢了,总比黑心烂肠子的好,有几个只是不肯说,还要见钦差大人呢!”

    苗瑞冷笑,“本官可不像姓隋的那般好性儿,进了总督衙门,由不得他们挑三拣四,隐瞒者罪同包庇,用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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