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的第一次朝会 想撂担子也可以,反……(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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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佩十二钿,着翚翟纹朱锦礼衣——

    皇后!

    皇后怎么会一并上朝来?

    殿中静的落针可闻。

    姜沃能听到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声。

    哪怕猜到了,但真正看着媚娘第一次走上朝堂,心境还是不同。

    *

    皇帝如常在龙椅上落座,而皇后则走向皇帝身后,乾阳殿中通天彻地垂下来的金色帷帐后。

    身形隐去不见,但朝臣们还是能看到,金色帷帐一点拖曳出来的裙裾。

    所有目光凝聚在皇帝身上。

    等待圣人发话。

    皇帝的脸色确实很不好。

    看起来格外苍白且唇无血色,哪怕坐下来,也是立刻起右手按住额头,还闭上了眼,让身边的宦官熄去离他最近的两盏九枝灯。

    因是病中,皇帝语气听起来也颇为冷淡,并无以往的温和。

    言语也很直接:“朕今晨风疾骤发,原要罢朝。”

    “然朕深知,诸卿今日必有要事回禀。”皇帝苍白无血色的唇上,带了一抹说不清的笑意:“故而朕今日强撑病体至此。”

    “亦令皇后同至——也免朕今日精神实在不济,诸卿诸多谏奏有所疏漏。”

    话至此,面对满朝震惊的文武。

    皇帝还不忘很‘乐于纳谏’地征求意见:“众卿以为如何?若无异议,今日大朝会便如此行。”

    姜沃听完皇帝这一番话,就不只垂眸了,而是垂首,而且咬了咬嘴唇,免得笑出来。

    帝后二人选了这个日子,真是深谙矛盾转移乾坤大挪移之法!

    若换了任何一天,皇帝携皇后上朝,都绝对是会把朝堂炸了的大事件!所有朝臣一定要拿出规矩礼法来力谏皇帝。

    可今日……

    当这些朝臣口中‘最重要’的规矩礼法,撞上他们自己的根本利益时,他们会如何选择呢?

    若是他们选择了规矩礼法:此时全力劝谏陛下,皇后乃后宫妇人,不可于朝上听政,那圣躬不安的皇帝,就会‘从善如流’当即带着皇后起身离去,正好罢掉此朝。

    而刚刚把皇帝从大朝会上谏走的群臣,肯定也没法继续去贞观殿前力谏‘裁官’事了——总不能逼迫病中连朝也上不了的皇帝,那此诏书只怕就要直接推行了!

    若是他们选择了自身的根本利益:直接谏‘裁官’事,那,那就是默认了皇后留在朝堂之上,就在帘子后面听取政事!这可是前所未有的违背规矩礼法。自古只听说过主少国疑,太后垂帘的,未见过皇帝正当盛年,却让皇后一同听政的!

    朝上一片死寂。

    姜沃安然等着朝臣们做出选择。

    她其实已然料到了结局,他们会做出什么选择——说到底‘规矩礼法’,哪有各自家族的根本利益重要啊。

    果然,寂静之后。

    以第一个世家出身的御史站出来,开始谏‘裁入流官’事开始,其余的朝臣,也纷纷按照早就准备好的腹稿,劝谏皇帝勿裁撤朝臣。

    仿佛,方才皇后随皇帝入朝,是幻影一般。

    仿佛,此时帷帐后头的一抹裙裾,与他们从前口口声声论起的规矩暂时不存在了一般。

    姜沃看着苦谏皇帝的诸多朝臣——

    多么真实又多么荒诞的一幕。

    姜沃甚至都能想象到他们‘正大光明’说服自身的心声,他们一定会想:并非他们无视皇帝违背规矩礼法,而是今日情况特殊,不过是特例,皇帝是病得厉害才让皇后在帘后听一听大朝会罢了。

    事有轻重缓急,还是要先抓重点。

    所以,要改政事,要给世家放血,从不是靠去说服他们‘通晓大义’,而是只能以权力去硬推。

    姜沃站在‘谏言’声不断的朝堂中,想起方才与媚娘对视的一眼。

    媚娘在走入帷帐前,转头看了一眼这乾阳殿朝堂。

    丹陛之上,见这恢宏朝堂,文武百官。

    最后,去寻找她最熟悉的面容。

    媚娘心中颇有感慨:终于,亲眼见到她立于朝堂的样子了。

    哪怕两人离得不够近,看不甚清楚,但媚娘眼前,也已然浮现出带着笑意的面容,清晰的毫发毕现。

    *

    许敬宗望着镜面般几乎浑然无缝的地砖,简直恨不得地上忽然裂开口子把他埋了算了——

    有不少朝臣点了他的名,直接在朝上问到他脸上来。

    你作为门下省侍中,真的觉得这封诏令不需要封驳回去吗?

    许敬宗恨得心都在滴血:欺负人是不是?

    负责起草这道诏书的中书令杜正伦,你们怎么不问他呢?

    还有现在朝上资历最深,任尚书左仆射的李勣大将军,你们怎么更不点他呢?

    其实朝臣们,也是有理有据点许敬宗:你可是门下省的!

    而且中书令杜正伦,早就摆明了态度,从之前建言皇帝‘堪实户籍’到这一回拟‘裁入流官’诏令,都可见他是坚决站在皇帝那边的。

    至于李勣大将军……朝臣们的共识是,这位能不惹这位就不惹吧,他可是手握兵权而且还是低调狠人,真让他记恨上,会出人命的。

    就你了,许敬宗!

    *

    皇帝撑着额头,听了小半个时辰的谏言,脸色越发不好。

    但面对朝野物议如沸,皇帝依旧不肯松口,收回诏令。

    谏言愈胜。

    直到——

    终于有朝臣提出了那句:“如今各署衙公务繁杂,实不比贞观元年百业凋敝。陛下若真要裁减入流朝臣,只怕耽搁了三省六部的公事!”

    来了。

    不管是帘后的媚娘,还是站在朝上的姜沃,心里想法很一致。

    图穷匕见。

    朝臣们先以人多势众相劝,不成,便要以撂担子让朝廷停转来‘压’皇帝了。

    皇帝居然如此不听谏言,独断专行。

    难道皇帝不怕群情激愤,众人都撂摊子不干吗?

    皇帝还真不怕——

    他直接道:“贞观元年京中各署衙,总共只有六百余员文武,照样政令通达。如今京中官员已然近三千,竟然还以‘误事’来胁警于朕。”

    “好,既然你们做不来会误事,朕便换不会误事的人来!”

    “这两年朕多留意吏部考功的奏疏——京外不少臣子政绩颇丰,朕心中已然取中数人,只待空出实职,就调归京城。”

    “如今朝上众卿,若有觉得重担难挑,手下官员不足要误事的,就赶紧上书解官致仕!”

    中央的文武百官:?!

    这一刻,他们才知道,皇帝的决心有多大,安排的有多早,后手准备的有多充分!

    他们骤然警醒:是啊,皇帝此番是‘裁入流官’,并未动天下各州县的官员。

    若是京中这些朝臣撂摊子不干,那……长安城外的官员,会不会欣喜若狂,在心里期盼他们快点走?

    *

    “团结就是力量。”姜沃想起了这句至理名言——反过来说,只要你让对手没法团结,那就是你的力量。

    他们早早商议下的此举,被媚娘命名为‘釜底抽薪’。

    还想保子孙后代的官位呢?先看看自己的官位吧。

    当有人虎视眈眈他们身下位置的时候,这些朝臣,还敢不敢跟皇帝撂摊子?

    只要他们中有一个不敢撂摊子的,其余人就都不会甘愿牺牲自己的官位——总不能只自己倒霉付出,队友只等着占便宜吧!

    以利合者,当利益分配出现嫌隙,自利尽而散。

    面色苍白,神色倦怠的皇帝站起身来,声音也带着一股子倦意,但又很冷很坚决:“此诏,即刻明发吏部!”

    “今岁十月吏部考功属,只按此数,报给朕五百入流官。”

    言罢退朝。

    朝臣们眼睁睁望着帷帐后面走出的皇后,陪同皇帝一同离去,不少人心中浮现同样的后悔——

    早知道谏皇后上朝这件事了!

    *

    朝罢,此番随行洛阳的吏部数十官员,都神色凝重跟在王老尚书身后,向署衙走去。

    今日大朝会上,皇帝既然以坚决的态度,凿实了‘每年只新录用五百入流官’这件事。

    那重点就来到了——既然每年只选五百人入官流,怎么选呢?

    压力正式到了吏部。

    王老尚书心内沉重的像是吞了个大秤砣,面对无数目光,又忽然觉得王神玉这些年的去户部坐着要钱的丢脸行为,不是一无是处。

    起码锻炼了他的脸皮。

    能够在别人各异的眼光下屹不可动。

    *

    吏部署衙。

    姜沃正在给长安城内王神玉写信,细言今日洛阳朝上事。

    虽说他应当能接到邸报和王老尚书的信,但姜沃还是决定,站在自己的角度与王神玉互通有无。

    方才写完,正封好了口,在信封上写下“王公亲启。”时,就见小吏来送信函。

    王神玉的信先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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