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大唐后事谈(四) 基层(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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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何容易?长安是此时全天下最为繁华富胜的都市,京官靠近于权力之中枢,更是天然比地方官高出一等;地位享受相差如此悬殊,由地方调入中央,便如登仙一般。如若反其道行之,强行将京城仙境中的官吏大量贬谪至地方,那岂非是要将满朝上下的文武往死里得罪?

    即使以魏征那怼天怼地公然斥责圣上为桀纣的刚猛脾气,想到这一决策执行后一连杆带下水的济济百官,那一时间都是头皮发麻,作声不得。

    这会不会太有……魄力了?

    最终还是房玄龄硬着头皮顶了上去:“……陛下这是至论。臣请旨,由臣牵头,下朝后向几位重臣通一通风声。”

    果然是当年拄杖谒军门的第一功臣,房公这是打算自己亲手去捅这个马蜂窝了——说实话,即使以房相公的威望资历,贸然去谈这种触及根本利益的问题。必定也是被锤个满头包的下场。

    懂不懂什么叫触动利益比触动灵魂更难啊?

    大抵是性格所然,李二陛下在刻薄寡恩上尚且还不如寻常皇帝那般登峰造极,一时还撕不下脸让老臣来扛这个火药包,所以仅仅是微微一愣,很快便露出了微笑:

    “哪里至于如此?治大国如烹小鲜,总得慢慢来嘛!朕的想法,是先将国子监合格的监生们分批调往地方任职,也算是看看朕改革了这教授考核的制度之后,有没有什么功效。如此徐徐图之,才是正道。”

    的确是正道,但魏征迅速皱起了眉:

    “陛下,国子监可有三五千的监生!”

    要将这些监生派往地方——即使只选派考核合格者——那也等于地方要平白多出三五千的官吏!而今天下初定正要休养生息,地方上无事安民犹且不及,怎么能平白塞下数千张吃干饭的嘴?地方就只有这么一点储备,几千国子监出生的官吏连吃带捞再拿几份,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挥霍个精光!

    显然,这就是魏征魏大人所知太过短浅了,没有见识到李二陛下那好儿媳好大孙滥施官爵,搞到尚书都多得没有座位的盛状。大概只要见识一眼,就会直呼内行,明白这区区三五千地方官不过小事一桩。

    不过,李二陛下显然也没有比烂的爱好。他立刻接了上去:

    “这不要紧。孙大亮发来了密折,说西域颇有水草丰茂之处,可以兴修水利开垦田地,效法先汉的驻兵之法;大致算来,保底可以屯驻二三十万兵民。有兵有民就要有官吏,以西域的体量,派个一千官吏过去料理诸项事务,不为过分。”

    “至于其他的么……”皇帝想了一想:“从西域引进的棉花,已经快要铺开了。”

    听说此处,魏征……魏相公不觉嘴角猛烈一抽。

    数年之前他与皇帝约定,只有修筑在关中的十余座巨型仓库尽数填满,国家才能考虑征伐辽东之事。这些仓库硕大无朋莫可比拟,容量大到匪夷所思的地步,每一座保底都能储存下国家一年的税赋与粮草。也正因如此,魏征曾自信满满再三估算,以为照而今的岁入,要将这些一一存满不留空余,少说也得十二三年的功夫,足够百姓休养生息。

    但结果呢?结果呢?结果而今不过贞观六年,空闲的仓库便只有一座了!

    谁懂啊家人们!这个收入怎么能这么离谱啊家人们!大无语事件啊家人们!

    但无语归无语,魏征总司户部,算来算去也实在算不出什么猫腻,只能日日

    看着账簿上惊人的数字继续无语——以这个趋势看,要不是前年征突厥今年伐西域转移了朝堂注意力,恐怕他们现在都该议论平辽的大事了。

    不过还好,天幕曾经谆谆教诲,说开发辽东需要便宜且能御寒的什么“棉花”衣料,又需要抗寒的作物。而皇帝倾尽家产买下了这么两件宝贝,而今都在几处肥田里日日的伺候着呢,一时还没有做好十全的准备。

    既然没有十全的准备,那皇帝估计也就是随口一说而已,大概并没有要阴阳魏相公的意思。但魏征反躬自省,一时默不作声,只能噎住。于是房玄龄立刻顶上:

    “陛下要收复辽东?”

    “自然。”皇帝大概是天幕看多了,一张嘴一套一套的来,好像是要考研:“毕竟辽东汉四郡自古以来就是我华夏大唐的领土……不过,为安定民心其间,要对辽东动手,那也只能就近从齐鲁一带调兵调粮——也罢,只要打下辽东,那朕为河南道的百姓免赋税三年,将辽东一带的官职,大半都赏赐给齐鲁及河北诸地的监生吧!”

    “——当然,只往外调也不行。”皇帝成竹在胸,一句句安排妥帖:“只要在地方做到了一定的年限,可以再为他们安排考核,优异者调到京城。”

    如此几句轻描淡写,却连恭敬站立的房玄龄都忍不住面色微微扭曲!

    这是什么?这是官吏扩充,这是编制扩招!这是——这是朝廷历来最凌厉凶狠的杀招!

    ——别唧唧歪歪什么边疆不边疆的,你就说这是不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国家编制吧!

    ——再说了,干得好还能调回中央呢!

    更何况,皇帝所允诺的辽东官吏职位,还基本是专为齐鲁诸地量身打造的编制扩招。其余诸地就不说了,房玄龄对齐鲁的民风可是再熟悉不过了——要是让他们知道打下辽东半岛后能有个吃公家饭的机会,那搞不好会把高句丽国王的骨头都给嚼了……

    陛下,这是不是太狠了陛下?!

    房相公不敢答话,只能俯首称是。

    ·

    眼见房相公与魏相公退到殿中撰写旨意,皇帝在御座上沉吟片刻,终于抬手招来了太子。

    先前君臣议论,太子全程默默侍奉在后,不过是一个观政的背景板而已。而今宰相退后,才是君臣父子间交心的时候。

    皇帝也不遮掩了,直接了当开口:

    “听懂了没有?”

    “明白了一些。”太子恭敬道:“只领略到阿耶一点深谋远虑而已……”

    皇帝微微一笑,却摇了摇头。

    “不要再说这些空话。”他道:“我的确是想得很多,竭尽全力为你考虑,但事事不能十全十美,朕筹谋再多,总有疏漏,你明白么……”

    眼见太子微微茫然,皇帝终于直言点破:

    “朕改革国子监也好,调任地方也罢,都是在磨砺官吏的能力。但这些学了算学农学百家诸学,又真正在基层打过滚的监生,如果将来真的磨砺出来了,你能驾驭么?”

    “说直接点,你能不能看懂他们的奏报?!

    太子的眼迷惑的开阖了数次,然后终于慢慢的……瞪大了。

    ——是的,如果说文章辞藻经义辩论还可以强词夺理望文生义,那算学,算学之类,只要不懂,可就真是一点都不懂……

    换句话说,要是皇帝没几把刷子,在朝政上可就真是个清澈见底的文盲了。

    眼见爱子由恍惚而至惊骇,皇帝终于点了点头。

    “多向李、傅几位先生请教吧,功课绝不能落下了。”圣人轻描淡写的说:“对了,朕从天幕处换了一件好东西给你。”

    眼见御座旁宫人手中以黄布包裹的长方形物事,太子殿下在心神俱丧魂飞魄散之余,终于咬一咬牙鼓起怒火,决定发动最惨烈的报复:

    “陛下,臣想着,兄友弟恭,手足情深,这样的赏赐,怎么敢一个人领受?”

    ·

    “——这是?”

    “这是太子殿下亲手密封的礼物。”东宫的使者恭敬躬身,双手奉上金盒:“命臣一定要送到公主手中。”

    长乐公主李丽质一脸茫然,但终究是行礼谢过长兄的厚礼,小心揭开了金盒:

    锦盒内是一本鲜丽光亮的厚书,艳红字体先声夺人:

    《五年中考,三年模拟》

    标题下面则是太子法度严谨的楷书:

    【自学第一页到第二十页】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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