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第 108 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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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棒打鸳鸯的恶人?”

    皇帝说:“皇姐多虑了,一介粗鄙民女罢了,哪能同我大胤朝的明珠皇姐你比?武安侯已同那民女一刀两断了。”

    长公主秀眉蹙起,笃定道:“不可能,武安侯为娶那女子为正妻,甚至求了归隐多年的陶太傅收那她做义女,怎会一刀两断?”

    皇帝笑了笑:“那皇姐当真是不了解男人了,滔天的权势和天下第一美人,还能撼动不了一个粗鄙民女在他心中的分量?”

    长公主面色愈冷:“本宫眼里揉不得沙子。”

    皇帝轻描淡写说了句:“皇姐放心,皇姐嫁过去了,永远也见不到那民女的。”

    长公主脸色骤然一变:“你杀了她?你就不怕武安侯对你心怀怨怼?”

    皇帝弯了弯唇角:“当将军的死在战场上,有什么好奇怪的?武安侯该怨该恨的,也得是反贼,不是吗?”

    他早年被魏严架空,怕暴露了野心叫魏严忌惮,一直都装笨扮怯。后来为了拉拢李太傅,又在李太傅跟前装作乖巧好控制的样子,这两年一点点露出了獠牙。

    听到他那句话,长公主眼底流露出惊骇,久久失语,似被他的丧心病狂吓到。

    皇帝望着眼前的女子,脸上的笑容敦厚乖巧,一如从前那个装乖装笨的少年帝王,眼底却满满都是已经压不住的野心和欲.望。

    他摸着龙椅扶手上的鎏金龙头,漫不经心的语气里透着无尽的期许:“魏严一倒,皇权就能回到朕手中了,有武安侯在,李家那老匹夫有何惧之?”

    他歪了歪头,心情极好地笑着道:“凭李家这些年的贪墨,满门抄斩也够了。”

    长公主从未觉着那个懦弱敦厚的皇弟这般陌生过,挽着轻纱的手臂间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她问:“武安侯呢?他重兵在握,你就放心?”

    皇帝似想说什么,看着站在下方的长公主时,脸上笑意深了些,突然又打住了话头,道:“朕自然是放心的,毕竟有皇姐帮朕看着他呢。”

    “这世上,朕最放心的人,就是皇姐了。”

    手脚上的那股冷意,慢慢窜上了脊背。

    长公主强自镇定挽起唇角:“陛下如此信任本宫,是本宫之幸。”

    对于她态度的转变,皇帝似乎高兴极了,他说:“朕就知道,皇姐一定是站在朕这一边的,皇姐回去等着风光大嫁就是。”

    长公主应“好”,欠身一礼后,拖曳着那华丽的宫装裙摆转身,走出了上书房,一如来时那般,高傲挺着背脊,神色里满满的目中无人,十六名宫娥紧随其后。

    没有人知道,她后背的薄纱都已叫冷汗湿透,只是被乌发挡了去。

    回到自己的宫殿后,长公主关起门来,气得直接砸了一地的碎瓷。

    砸累了,才单手撑额坐到了一旁的软榻上歇着,雪腻的眉心一直拢着,显然还在烦心中。

    大宫女小心翼翼捧上一盏花茶,劝道:“公主,您莫要气坏了身子……”

    长公主接过杯盏,本想喝,想到皇帝的那些话,仍是控制不住怒气,直接将杯盏摔了出去,碎瓷飞迸,将边上伺候的宫女都吓了一跳。

    “他算个什么东西?一低贱宫女所生,没个外戚,便想拉本宫来趟这趟浑水!”

    长公主妍丽的脸上全是怒色。

    她是先帝最宠爱的女儿,但并不是先帝第一个女儿,只是前边的公主们都夭折了,她这才成了长公主。

    她生母身份尊贵,她同皇帝可不是同胞姐弟。

    皇帝这些年大抵也是想仰仗她外祖家,这才同她亲近。

    大宫女当时在殿外,并不知晓里边谈论了什么,只当自家公主还是为赐婚的事发怒,她斟酌再三,终是劝道:

    “公主,那公孙三郎为了避您,至今不肯入仕,连京城都不踏足,您又何必再念着他?武安侯战功赫赫,弱冠之年便封侯,说起来是一等一的良婿……”

    “闭嘴!”长公主脸色骤寒,扣在软榻木质扶手上的指甲都险些因用力过猛而折断。

    大宫女整个人都被吓得愣住了。

    长公主似也察觉自己反应过激,垂下扇子似的睫羽掩住眼底这一瞬失控泄露出的情绪,冷笑盖过话头道:“你当武安侯能有什么善终?”

    大宫女面上一惊,知道其中只怕牵扯到朝中局势,她急道:“圣旨已下,宣旨官也离京了,这可如何是好?”

    长公主独自闭目沉思了片刻,忽而道:“替我研墨。”

    -

    康城。

    一队兵马停在河边,被粗绳绑了的匪寇们粽子似的蹲挤在一起,十几名持刀的铁甲卫看守着这群落网之鱼。

    河岸边上的青草葱郁,只是入了夏,草茎已有些老了,战马用鼻尖拱着找嫩芽吃。

    公孙鄞收到派去崇州的亲兵带回来的信件时,整个眉头都皱了起来。

    他问:“樊姑娘杀了长信王,朝廷当真只封了她个骁骑都尉?”

    谢十三点头:“千真万确,司礼监的太监亲自去宣的旨。”

    公孙鄞纳闷道:“长信王的人头这么不值钱?”

    他挥挥手示意谢十三先退下,看了一眼赤着上身立在河边,正任亲兵打水从他整个后背浇下、清洗伤口的人,走过去故意拉高了声调道:“樊姑娘果真是女中豪杰,斩杀长信王后被封了五品骁骑都尉。”

    谢征后背淋下来的水泅着淡淡的胭脂色。

    听到公孙鄞的话,他原本半垂的眼皮只稍抬了抬,却仍是一句话没说,冷淡又了无兴致的模样。

    这半月里,他四处剿匪,捣毁了康城周边所有匪窝,后背的伤口总是快愈合了又裂开。

    却没见他上过一次药。

    在亲兵又一次用水壶装了水,从他后背不断渗血的伤口处浇下后,他似觉着差不多了,扬手示意亲兵退下,取了外袍直接穿上。

    公孙鄞看得直皱眉,说:“你这身伤再这么下去,迟早要了你的命。”

    谢征似连话都懒得回,拢好衣襟往回走:“康城附近匪患已除,我有事回徽州一趟,这里交给你了。”

    公孙鄞看着他在太阳底下带着几分病态苍白的脸色,想直接骂他又忍住了,只道:“听说李怀安注解了好几册兵书给樊姑娘当贺礼,我同樊姑娘的交情,再怎么比他同樊姑娘好些,正好得押解随元青去崇州,我就不留在康城了,顺道还能给樊姑娘也带份礼物去。”

    谢征脚步微顿,说了句“随你”,就头也不回地继续走了。

    公孙鄞看着他翻身上马的背影,终于气得大骂道:“谢九衡!你有种!你真要放得下,回去后就把你房里那丑不拉几的人偶扔火盆里烧了!”

    战马扬尘而去,马背上的人压根没再给他任何回应。

    留在原地的铁甲卫们愣了愣,随即也带着俘虏的一众匪寇跟了上去。

    只剩公孙鄞一人还在原地骂骂咧咧。

    -

    谢征只带了两名亲卫,一路披星戴月,回了徽州谢家。

    他爹当年驻守西北,就是定居在徽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徽州谢家才是老宅。

    京城的谢宅,是他爹成亲时才置办的,那宅子里的一草一木,也都是根据那个女人的喜好布置的。

    留守在徽州谢宅的家将见谢征半夜回府,很是惊诧。

    说是家将,其实也是家仆,都是当年跟着他爹征战断了胳膊或折了腿,这辈子也没法再上战场的人。

    谢家会养这些人一辈子。

    谢征没惊扰太多人,直接去了祠堂,对着上方那些牌位,跪了一整夜。

    直到第二日破晓,祠堂的门才再次被人从外边打开。

    一名瘸腿断臂,但面貌十分孔武的中年男子一瘸一拐进了祠堂,望着挺直背脊如一株苍柏跪在蒲团上的人,平和道:“听说侯爷昨天夜里回来的,怎也不差人知会一声?”

    谢征说:“忠伯,我是回来请罚的。”

    那瘸腿断臂的中年男子眼底划过几许异色,随即又平复了下去,问:“请多少罚?”

    谢氏有族规祖训,凡谢氏男儿犯了大过,都要来宗祠请罚。

    这十七年里,谢征唯一请过的一次罚,便是他夺回锦州时,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如当年北厥人屠大胤百姓那般,也下令屠了锦州城内的所有北厥人。

    谢氏自古出仁将,屠城之事后,世人只记得他杀将之名,再不记得谢氏仁将之风。

    掌兵之人,却收不住自己的戾气,此乃大忌。

    谢征那唯一一次请罚,便请了谢氏祖训里最重的家罚,一百零八鞭。

    今日,他跪在谢氏先祖灵位前,亦答:“一百零八鞭。”

    这个数字让中年男人眼底异色重新浮了起来,问:“侯爷犯了何事?”

    谢征望着祠堂最中间,谢临山的牌位,说:“忠伯日后会知晓的。”

    谢忠曾也是出入沙场的人,对血腥味本就敏感,谢征后背因伤口裂开,衣袍被鲜血濡湿的印记也格外明显。

    他迟疑道:“侯爷身上似乎有不轻的伤。”

    谢征只答:“无妨。”

    谢忠便取了挂在一旁墙壁上的蟒皮鞭,静默看了谢征两息后,才道:“开始了?”

    谢征沉寂“嗯”了一声。

    “明明我祖,胤史流芳,训子及孙,悉本义方。”①

    伴着浑厚的祖训念出,是重重一鞭子甩到了谢征后背。

    谢征身形一颤,后背绷得似一块钢铁,垂在身侧的两只手也紧握成了拳,才没有向前跌去。

    但后背的衣物直接被那一鞭打破一道口子,皮肉上浮起一道红肿得几乎快充血破皮的鞭痕。

    谢家的规矩,行罚时,诵念祖训下鞭,以便让受罚人知道为什么受罚,也把祖训记进骨子里。

    “仰绎斯旨,更加推祥,曰诸裔孙,听我训章。”①

    “啪!”

    又是重重一鞭子甩出,鞭痕和后背那道崩裂过不知多少次的伤口.交叠,血肉飞溅,谢征痛得双唇发白,冷汗如珠从鬓角滚落,握拳的手青筋凸起,但他依旧没坑一声。

    谢氏祖训伴着鞭子一道一道地落下,谢征整个后背鞭痕交错,已被血泅得不能看了,眼皮上都挂着汗珠,却依旧睁着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祠堂上方谢临山的牌位。

    打到第九十八鞭的时候,从后背涌出的血已浸透了他的衣袍,连地砖上都汇聚了一小滩。

    他跪不住了,整个人都朝前栽倒,眼前暗影重重,几乎已看不清祠堂上的牌位。

    谢忠胳膊已经酸痛,手上的蟒皮鞭上全是血。

    他是谢氏这一代的掌刑人,不管心中有多不忍,在行罚时,都不能从轻。

    只这一次,他说:“侯爷,就到这里吧。”

    谢征倒伏在地,塞在怀里的那个木偶掉落了出来,他掌心因为忍痛已被抓得鲜血淋漓,捡回木偶时,巴掌大的木偶上也沾到了血,他缓缓动了动眼皮,问:“还差多少鞭?”

    谢忠答:“十鞭。”

    谢征便一只手撑着地,一手抓着那木偶,慢慢跪了起来,将血痕遍布的后背重新挺直,说:“继续。”

    谢忠眼底闪过几许不忍,却还是高声念着祖训,用力挥鞭打了下去。

    血沫子溅在身下的地砖上,妖娆得像是迸开了一朵朵血花。

    十鞭,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打完时,谢征整个人都血淋淋的,指尖都因抓得太过用力,几乎嵌入了那木偶里,他低垂着头,眼皮都有些睁不开了。

    谢忠怕他伤势太重出什么意外,忙走出祠堂唤人去请大夫。

    谢征跪在地上喘.息,后背已痛到几乎丧失知觉。

    好一阵,他缓过劲儿来了,才强撑着睁开恍若千斤重的眼皮,望着谢临山的牌位,磕了一个头,哑声道:“孩儿不孝。”

    他心上长了一个人,他把整颗心都剜出来了,却还是舍不得,放不下。

    一开始用不断的征战和杀戮还能暂且麻痹神经,但后来伤口一次次崩裂的痛也压不下想见她的念头。

    明明痛得浑身都痉.挛,可就是清醒不了。

    或者,他本就是清醒的。

    他就是想见她。

    想得浑身的骨头都疼。

    受完这一百零八鞭的刑罚,他可以去找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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