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晚安(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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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垂着视线,手指停在文件袋锋利的边缘,慢慢按了两下。

    明危亭的声音很轻∶"骆承修也没看过?"

    "他当时在国外,谈一笔非常重要的生意,事关骆家在核心领域的命脉,一旦出问题就可能导致几个支柱公司连环暴雷。"

    明禄客观地据实回答∶"谈了差不多三个月。"

    很难完全分辨得清楚,骆承修对骆枳格外缺乏的耐心,是不是源于那三个月几乎处处碰壁危如累卵的生意。

    有很多完全说不通任何道理的迁怒,就好像"找回来了一个儿子"和"急转直下的商场局势"原本就压根不该有任何哪怕半点的荒唐关系。

    ……….总归,骆承修正焦头烂额地忙于在商场周旋。接到消息,就随手砸了笔钱,把那个找回来的儿子扔去医院养了三个月。

    然后骆承修回国,家里又开始闹得鸡犬不宁,所以那个孩子被草草改名叫"骆枳",没多久就又被仓促送到了任家。

    那三年被心照不宣地略过,没人再提起,就好像它原本就从来都不存在。

    明危亭慢慢在手里转着那两个文件袋。

    他向走廊的舷窗外看了看∶"什么生意,这么重要?"

    "金属期货,海运。"明禄说,"到目前为止,依然是骆家产业资金流里的大头。"

    "走哪条航线?"明危亭随口说,"就近叫港口扣下吧。

    明禄低头∶"是。"

    明危亭把文件袋夹在肘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贝壳摆件。

    听说做粉丝要送礼物,手工的最好,心意也最真诚。

    但他不擅长手工,这种东西实在拿不出手,歪歪扭扭,还有不少胶水溢出来。

    明危亭一点点调整着它的位置,却怎么都和预计中的差了不少。

    明禄站在一旁,不惊动他。明危亭也没有要离开或是要回房去找骆炽的打算,只是慢慢调整着那个摆件。

    骆炽现在不记得他。

    明危亭并不在意这件事,他们可以一直重新认识,他可以一直介绍自己。他只是担心自己这样一个陌生人,又是完全陌生的环境 ,会让骆炽觉得不安。

    那三年的经历依然没有放过骆炽,会在梦里冷冰冰地缠上骨头。尖牙扎进皮肉,渗出毒液,沿着血管蔓延,在每一寸不起眼的角落探出鲜红的蛇信。

    骆炽并不是觉得害怕。

    他只是已经习得了这种方法。那个被弄丢的七岁的骆炽,那个被家人扔在角落的十岁的骆枳,都还在那个时刻鲜明地站着,没有被任何人领走。

    那些一次又一次被推开的记忆叠加,唯一照顾他的人过世后,骆炽不再认为自己会受到任何保护。

    既然没有保护,就只能靠自己保护自己。

    有针头就把针头拔下来,有玻璃杯就摔碎了攥住碎片,到了陌生的地方就必须保持清醒,有陌生人就不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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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危亭最终弄碎了那片贝壳。

    他拿着那个以失败告终的手工摆件,一次次试着把它沿着裂缝重新拼上去。

    明禄轻声开口∶"先生。

    明危亭停下尝试。

    他把彻底弄烂了的摆件交给明禄,仰起头,闭了阵眼。

    再次失败。

    明禄处理干净了痕迹,回到他面前。

    明危亭靠着墙,漆黑眼底冷凝成冰,再不受控地透出厉色∶"那么不敢看吗?"

    骆家的人,就一眼都不敢看那些事吗?

    不敢去接触吗?不敢去看骆炽是从什么样的炼狱里挣出来,所以索性把骆炽推进另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

    怎么会有这么不懂事的儿子?七岁了

    还不知道不能把自己弄丢,丢了就丢了,居然还跑回来添唑。

    不敢承认这种想法是吗?不敢看冠冕堂皇下面藏着的是多自私到可笑的丑陋和卑劣,所以就费尽心思要让那个证明了他们的卑劣的证据从眼前消失.…

    "和骆家主说。"

    明危亭说∶"要船上的货,就做个交易吧。"

    明危亭闭上眼,这里不是公海,他不能把这几个人绑去海里钓鲨鱼,也不能做出极端的事。

    他现在是骆炽的粉丝,将来也会一直是,骆炽要干干净净的。所以骆炽的粉丝也必须跟着干净。

    骆炽早晚不会姓骆,不会再和这家人有任何关系。等那个时候,那团火可以在所有的邮轮和海滩上弹吉他,可以画任何风格的画,一定会有人对他说一千次喜欢,他不会再遇到任何危险。

    早晚有一天,骆炽能松地从床上醒过来,惬意地伸个懒腰,卷着被子再睡个回笼觉。

    所以那些梦魇也该换个人缠着了。

    "他不是喜欢关禁闭吗?"明危亭说,"明家也有禁闭室,请他每晚都去坐坐。"

    "既然那么重视生意的事,就牺牲些睡眠时间,来喝口茶。"

    明危亭垂下视线,理了理袖口∶"不会对他做什么违法的事的,找人和他聊聊……"

    明禄忽然突兀咳嗽了一声。

    做明家的总管,明禄一向持重稳健,进退有度,很少会有这样奇怪的情形。

    ......

    明危亭轻蹙了下眉,下意识沿明禄示意的方向看了一眼,忽然停住话头。

    他花了些时间,敛去那些刺人的冷厉,走到被明禄稍稍推开的门缝前。

    骆炽又醒了。

    明危亭无声捻了下食指指节。

    如果骆炽现在的意识状态是正常的,反而好办得多,那种初醒时不知身在何处的本能恐惧会立刻被骆炽自己压下去。

    :::

    但骆炽现在自己就被困在那片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里。

    他静静地看着屋里的情形。

    床上的人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自己支撑着一点点坐了起来,正靠着墙调整呼吸。

    骆炽在他这里,的确没有办法完全安心地休息。

    "没关系,我会努力让他适应。"

    明危亭轻声说∶"我会学习让他安心。"

    "把房间改造成他熟悉的样子,会好一些。"明危亭低下头,查看储存在手机里的资料,"我会每天和他说晚安,如果他能够接受——"

    明禄推开门,轻声提醒∶"先生。"

    明危亭怔了怔。

    他的视力很好,所以即使是站在门口,也依然不难确认骆炽的情形。

    骆炽的那双眼睛是点漆似的黑,干净得像是用水洗过,只是依旧空洞茫然,找不到任何可以落定的焦点。

    骆炽似乎也并没在找。

    他只是安安静静地斜靠着墙,他太疲倦了,这样的动作已经让他身上剩不下什么力气,但他还是在睁开眼睛。

    骆炽的眼前什么都没有,但他还是看着那个地方,慢慢地做出口型。

    骆炽看着明危亭原本坐着的地方。

    骆炽不知道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他吃力地、磕磕绊绊地学着坐在那里的影子,张了几次口,气流声从喉咙里淌出来。

    骆炽回答他,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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