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牙疼(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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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嘴唇,显示出他心中的扰乱。

    沃檀声音轻飘飘的,像罩在雾里:“其实我在陈府时,她也是关心过我的。又是让我去躲荫,又是听见我烫伤脚想让我回家歇息……阿兄,阿娘也是个极贴心的人呢。”

    眼见胞妹抬着腮,脸上一派天真憨纯,话中又有着让人酸楚的向往,沃南心中绞痛:“檀儿,当年之事,阿娘有她的不得以……”

    晃了一瞬,沃南又揪住关键之处:“那曹府的事,你是如何知晓的?”

    “阿兄别站着,坐吧。”沃檀指了指身旁一个矮杌子,拉着沃南坐了下来。

    尔后,她又取了些药草,借着月光边碾着药,边把这趟任务的经过择着说了。

    她说话极有章法,蚕儿吐丝般絮絮,来来去去打乱了的逻辑也能串得上,细节处答起来也不费力,要多通贯有多通贯。

    末了,以防沃南先问别的,沃檀还率先拿了话头分析道:“陈宝筝喜欢太子,想嫁东宫。那曹姑娘挡了她的路,阿娘爱女心切,想来想去没有旁的法子,便只能求助于阿兄了。”

    这话毕,药也擀弄好了。

    揭开沃南的衣料,新伤旧伤,满背狰狞。

    胛骨右侧,有个刀口寸余深,那皮肉翻卷着,触目惊心。

    沃檀眼睛发涩,声音却依然轻快:“阿兄应当并不想杀那曹姑娘,当时想着的,应该是将她带走让她消失几日的。可那曹姑娘该是惊吓过头,慌不择路地逃跑时摔下高台,才生了意外。”

    沃南不料她居然连这些都能猜得准,心口一阵紧似一阵,长长的谓叹过后,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院墙的碎瓦片动了下,是睡反了觉的野猫儿在闲逛。

    沃檀轻手轻脚替胞兄处理完伤口,复又接续一句:“阿娘的苦衷,我能理解。”

    “檀儿,你……你真能理解?”沃南拢了拢衣衫,问得小心翼翼。

    毕竟在这之前,她的抗拒真真切切,像是提都不想提到。

    而他自己,亦是对这事难以启齿。

    若让他说,又如何开口呢?

    告诉她,他们的生母仍然好端端地活着,还嫁了人另外生了孩子,眼下过得和乐美满?还是告诉她,她曾护在身侧,曾遣受使唤的那位娇小姐陈宝筝,是他们同母异父的妹妹?

    万千心绪齐涌心头,沃南深深呼了口气,启唇再问了一遍:“檀儿,你真能理解阿娘?”

    沃檀低头清着药材,都是在泰县街市时,用病秧子王爷那十三两银子给买的。

    苗寨中有人照顾,加上他一直生扛着没露痛楚,这些东西也没怎么派上用场。说起来。她还真是占了他不少便宜。

    药材分着拣着,沃檀淡声道:“阿娘本是金贵的官家小姐,被山匪掳走已是不幸,又被卖去青楼,换谁都受不住那样的惨事。”

    兄妹二人久未相见,迟来的温情时刻,却是在谈及那位生母。

    看着有条不紊忙着手头事的沃檀,沃南微微晃神。

    许久不见,胞妹好似生了些变化,生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且这些变化不知怎地,竟让他于杂沓的思绪之中,联想到另外一人来。

    是了,还有那人!

    沃南目光一紧:“檀儿,你与那九王爷……”

    “阿兄想问什么?”沃檀掀起眼皮,目中一片坦然。

    而因着她这片坦然,沃南反而支吾起来:“你与他,与他……”

    沃檀从地上捡起一截儿药根子,耸着鼻尖嗅了嗅,嗅出些安静的古木。

    好东西就是好东西,越放越香。

    “多亏了九王爷,我才知道原来咱们阿娘还在,且她以前那样惨……”沃檀眼珠动了动:“阿兄切莫怪他,他也是一片好心。”

    旧怨使然,沃南并不觉得她口中的九王爷有什么好心,当即绷了绷唇线。

    与他不同,沃檀却是微扬着嘴角,甚至眼里的贼劲儿又簇簇冒起来:“九王爷为了我可是连命都能舍,阿兄觉得他是个坏人么?”

    舍命,是不争的事实。

    沃南咬着下牙巴,升起股说不出的心绪。

    药材分拣完了,沃檀一一归置好,又郑重其事道:“阿兄,我想回秦府。”她起身拍了拍手:“我想当贵女,想过好日子,不想刀口舔血,也不想住在这样的地方了。”

    “檀儿……”沃南像是乱了阵脚,眼中浮现几许苦意。

    沃檀倒是眉眼松弛又带笑:“阿兄放心,我不会给阿娘找麻烦的。秦府肯定会愿意认我,也会找法子认我。阿兄若暂时不想去,便不要勉强。而且你眼下被官府通缉着,也不便抛头露面。”

    沃南敛目低眉,半晌沉声道:“她其实,其实是想将你我二人认回去的,当时是我拒绝了。你我身份特殊不说,你那时也……也对她多有抵触,我怕贸然与你提这事,反会伤害到你。”

    沃檀睫帘半收,一丝讥诮才遮到眼底,又听阿兄迟疑着出声。

    这回,他嗓音中有乱颤的挣扎,腔儿压抑着:“可是秦府,可是那秦大将军……”

    “我知道,阿娘说过,秦大将军杀了咱们的爹。”沃檀声音清脆,干净分明的眼中,静静悬着一汪澄澈:“阿兄,这是误会。其实是恶奴贪财纵火才烧死了咱们阿爹,与秦大将军无关的。”

    于沃南千千万万的错愕之中,沃檀将当年的事儿半真半假搬造一通。

    “我在县衙亲眼看到了被抓住的那个恶奴,是那人亲口说的。至于阿娘为什么会记错……我猜是事情发生得突然,阿娘被吓到了。”

    末了,她又沉吟道:“毕竟如阿兄所说……阿娘也不想离开咱们,更不想离开阿爹,但秦大将军自恃门第,压根瞧不上咱们阿爹,兴许曾经在阿娘跟前拿话刺激过她,才教她记忆错乱,生了误会。”

    沃南呼吸顿住,目中更积着浓重的惘然,不是因着胞妹给生母的找补,而是因她所说的,这事情的真相。

    在此之前他怎么想得到,胞妹一回京,便给他带来一茬又一茬的,令人脉搏乱跳无规的意外?

    而在此之前,他确是拿秦府当仇家,而这也是他吞吞吐吐,想将这事烂在心里的原因。

    所谓的舅父,却是他们兄妹二人的杀父元凶。这般真相,让他如何说,又从何说?

    甚至于,他想过要杀掉那秦大将军,或是杀掉秦大将军之子,替他们生父偿命!可到头来得知的真相,却是生父的死,与那秦府之人无关?

    恨意错付,茫然四顾。

    沃檀很能理解,好半晌都没有说话,平平静静地等他恢复。

    她在院中走动了一圈,撑着腰听了听远处的犬吠,手指探了又探,几经踟躇,正想把那烫手的婚书给掏出来时,身后有了动静。

    是她阿兄沉重的脚步声。

    六幺门中曾有过传言,道是南堂主走路若轧地时,便一定配了张阎王脸。而接下来做的事,多半与捉人去剥皮无异。

    沃檀回身,果然对上煞神般的冷面,她阿兄周身寒津津的:“门主曾让人杀你?”

    沃檀沉默小顷,心内揣摩了下:“阿兄是在气门主?我以为……”

    “檀儿,”沃南眼也不错地看着她:“为兄的再是愚忠,也分得明孰轻孰重。”

    兄妹二人无声对视片刻,仿佛交换了千言万语。

    沃南的脸沉得有些可怖:“你放心。门主不仁,你我也再没必要全心效忠,只若除她,还需耐心等些时日。”

    凡事皆两面,曹府之事虽棘手,但正好给了他一个躲着的机会。

    于这期间,门派众务他不好露面处理,而门主想要寻比他更趁手的刀,恐怕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得了的。

    好在胞妹无恙归来,他也便能宽些心了。

    面色稍缓,沃南的眸光也柔和了些,摸摸胞妹的头:“你无事,我便放心了。”

    长兄如父这四个字,想来尘世间没人比沃檀体会更深。

    此刻被兄长摸着头,这些时日层层叠叠的奇险经历、荒唐的往日真相,带着对兄长的琐碎思念,直在她心里汪成一片。

    她吸了吸鼻子,想环着阿兄的腰,抱着阿兄的脖子撒娇放赖,心里更像存了一梭当啷作响的九连环,撞来撞去撞得脑子都嗡嗡的。

    于这当间,沃檀不自觉动了动手臂,眼珠转来转去,陷入天人交战的拉扯之中。

    这婚书……要不要跟阿兄提一嘴?

    纠结到了盛处时,肩膀被拍了拍:“时辰不早,你远途奔波定然累了,早些歇息吧,明日再回去复命也无妨。”

    沃檀回神,摇了摇头说不行:“我先回六幺门去复个命,迟些再回来。”

    见阿兄眉头棱棱起来,她又轻俏一笑:“阿兄放心,我知道怎么应对,不会有事的。”

    “阿兄安心在这里住着,以前我不知事,总让阿兄担心记挂,现在我晓事了,可以照顾阿兄了。”

    说话间沃檀已然泥鳅似地,溜去了门边。

    似是为了表明自己当真有了本身,放着好好的门不走,偏要蹿上墙肩展示她的轻功。

    待见她行走如飞,身法轻巧地跃下墙头,沃南的视线于她离开的方向粘连片刻,徐徐摆了摆头。

    哪里晓事,不还是古古怪怪,让人难猜。

    ……

    星河灿灿,月光像碎银一样洒在屋脊。

    骗过几条空叫的傻狗后,沃檀于夜色中疾步走着。

    她摸出从景昭那儿得来的珠串,一骨碌绕到手腕上,心头想着自己的阿兄。

    原以为死了又翻生的母亲,门派里一宗宗的杂事儿,还有她这个不省心的妹子……

    六幺门里的人惧他心狠手辣,谁对上他都两股战战,要么捡好听的说,要么捡真话说,要么表面尊敬,背里咬骂。别的堂主又对他多有不满,盖因他被门主当接班的栽培。

    遇上私事时,这个有苦衷,那个有不得以……实则最难的,是他自己。

    她那傻阿兄,什么都掖在心里,连个吐露心事的人都没有。

    卖命卖狠,被迫老成,其实也就是个刚及冠不久的郎君罢了。

    若她那个阿爹尚在,阿兄肯定也有人疼到大。他或许会入仕,又或许做点小买卖当个小掌柜,再娶个娘子生几个孩儿。

    对,肯定是一个娘子。

    阿兄看着老成,一张脸整日里冰冻霜凝的,威倒是树了,敌也立了。

    还有他那一双眼倒是含情带俏,恁地撩人,实则性子最为古板。那样食古不化的陈腐郎君,肯定不会纳妾。

    越想,沃檀这心里就越是疼得一抽一抽的。

    半晌之后,沃檀到了一处府宅之外。

    那宅子宏敞华丽,外头还挂着新换上的灯笼,俨然是刚办过喜事的模样。

    再瞧那当头的牌匾上头,则龙飞凤舞地躺着两个烫金大字——陈府。

    这府里沃檀好歹是待过,纵是摸黑,她也知道哪些地方守备最松,又有哪些地方,可以轻而易举找到她想找的人。

    一个势子跃入园中后,沃檀黑涔涔的眼里,不带半分情念。

    她那样好的阿兄,竟还有人欺负他利用他,单凭这桩事,她也不会让那妇人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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