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八 忧伤以终老(二十五)(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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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浓郁刺鼻的血腥和遮天蔽日的烟火似乎能将人的整个感官都湮没。匆匆转回殿内,将已力竭晕倒在窗边的靖平帝安置妥当,再三确认那孱弱脉搏仍在不肯放弃的跳动之后,断云这才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殿中,筋疲力尽的靠在金龙盘旋的柱子上,望向中央高高在上的御座,冰冷的金黄,泛着刺目的冷光,真想不明白:这位子究竟有什么值得人向往、痴迷、疯魔?

    之惟……不知是第多少次在心里将那名字念诵,却不知再见将在何时何地?再见时的你,又究竟会有着怎样的神色?近乎痴傻的反复追问,猜想,却成为这分别的日日夜夜里,唯一能粘合那颗行将破碎的心的最后胶着。

    正自揣想,却听见背后轰然一声,她猛然直起身体,下意识的横剑在胸,转过头去——

    阳光像是灿金一样铺洒进门内,依稀是仆仆风尘,让她一时竟不能分辨——

    是谁战袍鼓鼓,跨进门来,一身银甲炫目过九天的明光?那样一瞬也不瞬的望着她,唤她一声:“断云!”

    手中宝剑铛一声落地,在心神反应过来以前,身体已被人紧紧拥在了怀里,铁甲冰冷,甲下瑟瑟,却教人连骨髓里都沸腾了起来,眼泪抢在声音之前滑脱,她呆呆望着那近在咫尺的俊颜,终于颤抖的唤出一声:“之惟……”

    像是就等着这一声似的,如跨越千山万水的旅人,在多年以后提着心敲叩那扇已离开多年的家门,把一生的光阴都浓缩成等待门开的一瞬,滚烫的泪亦从那墨玉瞳中满溢而出,之惟感到自己终于不再全身颤抖,力量终于又回到了四肢百骸,让他可以真真切切的用力抱紧此生那最珍爱的人。

    良久的拥抱,像完成一个漫长的践约,彼此都不说话,彼此都在眼泪里对着对方微笑,仿佛还不敢相信这久别的重逢,仿佛一开口便会打破什么,仿佛这仍是一场需小心翼翼屏息凝神才能呵护片刻的梦境。

    久久凝望着那似出水清莲的笑靥,终于,是他忍不住低下头去,覆上那失落许久的芳唇。久别重逢的吻,一开启便先尝到了苦涩,在倥偬纷纭中辗转的彼此,唇瓣都是那样干涩,于是愈加紧贴,将粗粝的疼痛一点点磨平润泽。幸好,舌还是如以前般默契,一触碰即又擦出那一直未彼此守望的星火,一点点蹿升一点点变热,只是,能不能不要再有泪水流入?那般咸涩,生怕浇灭那终于重燃的焰火。

    直到肺里的空气已被榨干,才舍得分开,看见彼此颊上的绯红,终于相信这久别后的重逢已是当下的真实。终于肯将眸光从彼此脸上稍稍偏移,越过他肩,她看见外头人来人往,各有各的忙碌。这才想起了什么,忙问:“你怎么来的?”

    之惟露出清峭之色,笑道:“打进来的呗。”说着轻抚她背,柔声安慰:“放心吧,一切都尽在掌握。”

    断云点点头,看见对面那墨玉瞳中熟悉的温柔和不熟悉的冷峻,忽想到一事,急急脱离他怀抱,拉着他就往里走:“快去看看皇上。”

    却被他一把拉住,笑容自那眼角眉梢褪去,之惟松了手,道:“等一等。”

    陌生的平静让她心莫名一紧,只见之惟退到殿外,一丝不苟一一解下腰间佩剑、卸下通身甲胄,又看了一眼,确定遍体再无兵甲,这才道:“带我进去吧。”

    断云想起觐见皇帝的确是不能携兵着甲,但还是觉得他这一番动作教人揪心,当下也不及多想,忙领他往暖阁内走去。短短一路,他都跟在她身后,金砖上沉甸甸的靴音。

    终于走到病榻之前,她正要掀帘,他却在纱帘之前一步之外跪下了,端端正正叩首完毕,才道:“微臣恭请圣上金安。”

    她也就站在纱帘这侧不敢入内,里头帷帐半垂,重重明黄中,看不清那一头神情,只听见榻上沉沉一声:“你来啦。”

    之惟又一次叩拜下去:“臣护驾来迟,令圣躬违和,臣罪该万死。”

    “咳咳……”里面传来两声低咳,又似两声轻笑,靖平帝的声音穿过重纱叠幔,“就这一个罪?”

    断云不由愣怔,却见之惟仍是一脸平静的以额点地,回道:“臣私起刀兵,令圣心烦恼,此一罪;伤及无辜,令圣德有损,此又一罪;私拆诏谕,令圣驾蒙难,此亦一罪。”

    她盯着他,几不敢置信:这竟就是那千辛万苦牺牲多少人命耗尽多少心血换来的父子重逢?可是,又能去指责谁呢?隔绝彼此的,又怎会真只是这薄薄的一重纱帘?

    帘后沉默良久,方听得一声轻笑,这一次清清楚楚,靖平帝冷冷笑道:“那你说,朕该拿你怎么办?”

    纱帘飘舞,重重叠落在伏地那人额前,只有陪在这侧的她看见有水光在他眼角一闪而逝,之惟仍是那般淡静的回答:“微臣不敢。雷霆雨露,单凭圣上处置。”

    里头传来一声闷响,靖平帝嘿嘿冷笑出声:“凭朕处置?现在谁敢处置你啊——我轩龙朝的新君!”

    之惟脊背僵了一下,却还是那一句:“微臣不敢。”

    帘后,靖平帝再无言语。

    所有人也都不敢再出声,亦不敢动。外面人声隐隐,似乎仍还在忙忙碌碌,这里,却只有金纱帐帘在微风中偶一拂动。

    她默默看着地上的他,铠甲褪下,只一层锦绣袍子,雪白的,隐隐的银线暗纹,应是旧衣,明显是有些嫌大了,衬得那耸起脊骨格外分明,让人不由得又想起明黄锦被上那一只苍白的手,也是相似的一般嶙峋。想到此处,心跳忽然加快,她一惊而起,再不管不顾掀开帘帐就往里走去。

    见她动作,之惟开始还不明白,忽然一个灵醒,也再不管什么礼仪规矩,爬起来就要跟着奔入。一掀帘帐,便是一愣:榻上,差点找不到那薄如片纸的身影,直到看见断云立在床头,恰遮住了那容颜,只看见她手里搭着的一截低垂的腕,白得发青的肌肤裹着一段料峭的骨骼。再压抑不住,涌上满口的苦涩。

    断云正忙着给果然昏厥过去的帝王搭脉,一转眼,见之惟还愣在帐后,不禁瞪他一眼:“还不过来帮忙?!”

    之惟如梦初醒似的急忙要走入,却不知是跪得太久,还是因别的什么,竟一个不防被纱帘绊倒在地,金砖地上重重一声,应是摔得不轻,却一骨碌的爬了起来就走到榻前。

    一声叹息沉在喉间,她转过了头去,只是对他说了一句:“帮我把针囊拿来。”

    匆忙间,谁也没注意到:暖阁外,一抹身着普通士卒服色的身影,一直悄悄守在门旁,又悄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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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时三刻,当正午的春阳高悬在苍天正中的时候,传说,是人世间阳气最盛,阴气最弱的时分。也就在此时,兰王麾下靖难军以雷霆万钧之势冲破了京城大门,随即摧枯拉朽般的粉碎了禁中最后的纷乱。不到半天工夫,京城,乃至笼罩在整个天下上空的战云便一扫而清,锦绣河山以千万年不曾变更的冷淡,承接着新一轮红日的照拂。

    京城中,战场很快被打扫。并且,在兰王义子和妻舅的带领下,靖难军接管了大理寺、刑部的牢狱,之前饱经磨难的清流义士被一一解救。其余的,京兆尹也被从禁中救出,但满身火灼之伤不能视事,此职便由兰王亲自领下。而不等他当真过府查看,属下诸将便已成功稳定了京城治安。

    禁宫内,作乱者已被悉数拿下,废太子和皇后分别被禁于偏殿和原寝宫之内,其党羽均被一一收押,等候律法制裁。满宫血污都被冲刷清扫,烧毁的雕梁画栋也被搬走清除。负责整理的宫人和军士,见到往来匆匆的将领官员又开始恭敬行礼,背后悄悄议论着:不知其中哪一件绿衣隔天便会转成了红袍。

    不过一两个时辰,一切,似乎就又都恢复到了轩龙王朝百多年来的每一个平靖过往,却又有几人见到:这太平表象之下,金碧辉煌之内,竟还在增添新的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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