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七 同心而离居(四)(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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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在靖平十六年年头那场战争中活下来的人,都永远不会忘记十五年除夕祭典上的兰王。

    呼六浑当时十九岁,却已跟着马队在外头跑了七八年。他无父无母,家原也本不在灵水。和大多数在丝绸古道上跑生意的人一样,自轩龙灭乌桓、毁陵关后,爱好打打杀杀的乌桓人便从这片土地上离开了,原本不起眼的小城灵水就成了四方商旅打尖休憩的中间站。慢慢的,这里胡人、汉人都越来越多,朝廷也派了官常驻,十来年下来,竟成了一处塞上江南。于是,他也就跟着打算在这里安个家。

    终于攒够了钱来迎娶他的新娘,却倒霉的碰上了瘟疫。未婚妻一家都病死了,他虽命大,病愈了,却又只剩了一个人。一想到没过门的她那花儿似的笑脸,他就觉得这城里有根钉子似的,恰恰好勾住了他的衣角,明明憋闷,却一时又离不开。

    这天是全城的祭典,他便也跟了来,统身雪白,只腰里缠着她给他编的第一条也是最后一条腰带。本以为是悼念一下便完事了,谁知却见着了那终生难忘的场面——

    此时,兰王抗旨谋反、王府被抄的传言已经喧嚣尘上,所以,当他以全套冕服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全城一震,不知是为他着这皇家祭祀的隆重礼服参与这祭奠平民的典礼,还是为他于此时竟仍能无改的那清华从容天家气派。

    祭典本是灵水民众自发,经过了官府批准,以胡汉两家之礼共同祭奠此次瘟疫中逝去的生命。祭台便在玉佛寺前的空地上,白幡林立,丝幔飘舞,汉家由玉佛寺僧众作了水陆道场。台上香花环绕,香烟袅袅,一片肃穆庄严;台旁钟鼓铙钹,梵唱屠音,一时连檐接响;台下信众跟随叩拜,整齐划一,皆是虔诚真纯。结束之时,在场不分胡汉,就连呼六浑这般蛮勇的胡族小子,也都不由鼻子发酸。x www.x m.x

    然后便是胡人以胡家风俗祭祀,他连同成千上万着白衣者潮水样在祭司的引领下拜服下去,一拜,再拜,三拜,再同时起身,朗朗吟诵胡主留给他们的经文。虽语言不通,但情真意切却是人人能感,他注意到:甚有不少亦失去亲人的汉人在别家的吟诵声中不断落下自家的泪来。

    这日天气晴朗,正午阳光普照大地,梵唱妙音之中,终于泪眼在渐渐风干,长风万里涤荡了尘埃,远方天空也逐渐露出了澄明色彩。

    只见华服玉带的兰王缓缓走到祭台中央,拈三柱清香,对着死者灵位,沉沉叩拜下去。人都瞪大了眼,屏了息数着,一——二——三——竟是三跪九叩!

    一时之间,万籁俱静,只听见他身上玉佩琮琮泠泠,随着每一次动作,每一次叩首,如回荡在人心之上。

    逝者已矣,他人已歌。

    青山依旧,绿水长流。

    祭,是为记,更是为生生不息。

    泪水总要渐渐淡去,逐渐清明起来的眼眸中,人们看见叩拜完的兰王转过身来,对着台下众人,竟又一次郑重的叩拜下去!

    所有人都愣住,甚至有人开始不自觉的也跟着下跪。

    兰王拜罢起身,旒珠摇曳,看不清他神色,但那声音却是恳切真诚,如他方才的叩拜:“我这一拜,乃是赔罪。”言语中竟不再以“王”自称,继续言道:“我到灵水,本是奉皇命,治瘟疫,抗敌兵。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疫虽平,却祸端又生。此乃我一人之故,却连累灵水数万军民,我心愧疚,寝食难安。如今无他,只能将实情陈于乡亲父老之前,望诸位见谅。”

    他顿了顿,华服立于雪地,如玉山巍耸,缓缓道:“这些天来,流言不断,想必诸位也有所耳闻——不错,是有人说我要谋反。”

    此言一出,满城哗然。

    他却平静的继续道:“说我抗旨,我认。但说我有反意,我却万万不能认,还有从我府里抄出什么反书,我更是一个字也不承认!我对社稷之心,苍天可知;对灵水之意,日月可鉴。”旒珠后,他闭了下眼,方才道:“我抗旨,乃是因这旨意荒谬绝伦——要我以瘟疫难控之名焚城——这道圣旨,我便是死,也不能奉!”朔风四起,人皆悚然。连见惯了强盗,斗惯了马贼,天不怕地不怕的胡族青年也不免心惊胆战。

    台上兰王的声音却依旧很平静,娓娓道来,恍惚竟有丝暖:“我只道我从小受教须以诚待人,便是圣谕也不能迫我撒此弥天大谎。我只道我亲眼所见灵水城内瘟疫已去,所以,我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涂炭生灵。可是,说到底,诸位还是为我所累,我奉旨,则灵水断无生机;如今我虽抗旨,灵水城仍是危在旦夕——乌桓十万兵马就在数百步之外,只要我一旦宣布疫平,就立刻会兵临城下。而我们,不会有援兵,不会有粮草,也没有后方。”

    他终于微笑了:“朝廷,不会援救一个抗命的‘叛王’,也不会相信他所宣布的瘟疫解除,因此,就算诸位出城逃生,也不能回去轩龙——那里仍会将灵水人当作疫民逮捕关押。所以,对不起,让诸位受累了,灵水添了我这么号人物,当真比瘟疫还要麻烦。”

    四下很静,很静。

    只有风吹拂过雪地的声音,像是低微呜咽,又像是不平之鸣。

    呼六浑不由看向四周,人人都直直的望着台上那身影,眸里有冰在结,亦有雪在烧,他猜自己也是这样,便又抬眼盯着台上。

    只见之惟坦然笑道:“我现在也不是什么王爷了,和诸位一样,就是普普通通一个灵水人,我没法再给大家作什么决定,我只能和大家一样,自己有自己的打算——我,决定留下来——独卧孤城,以当虏耳!诸位可以留,亦可以走。自现在起到贼兵至前,城门皆开,所有人,无论民族,无论军民,皆留去自由。唯望诸位早作决断。”

    四下响起嗡嗡人声,却没有人起来行动。

    之惟转身让人打开城门,看见数骑打着朔方来使旗号并一马车向东门而去,却又在门楼前停下。他咬了下唇,逼着自己扭过头去——台下人潮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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