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四 所思在远道(七)(1/2)
这时正是傍晚时分,烟光凝而暮山紫,北风歇而流水肃,沿着曲江开的一溜古董铺此时正值热络兴旺光景。
董氏古董铺在此地已开逾三代,乃是响当当的老资格了,因此,董老板的眼力也就比别人更强一些。正在楼上与人讨价还价的他从小窗里往下瞥了一眼,就立刻向伙计使了个眼色。小伙计心领神会的忙向刚进门的两人迎去。
只见进来的是两位翩翩的公子哥,都是骨骼清奇,姿容秀雅,个儿高的那个一身月白颜色,腰坠一枚双鱼玉佩,黄玉质地起先并不起眼,仔细一看却是心头剧震——竟是极其希罕的“密蜡黄”;而另一个则略纤细些,白衣飘然,通身无多装饰,只在青丝上簪了一只玉簪,冰清剔透,油腻滑润,乃是上好的和田白。
伙计一看便有了数,上去就道:“两位好,小店的玉器乃是这京兆最多最全的,您二位不妨挑挑。”
来客便笑,眸中泛着玉样光泽:“我们就是随便看看,不用招呼。”声音文雅沉厚,一听便知是出自钟鸣鼎食之家。
伙计微笑着退到一边,眼看着二人在店内一一浏览过去。
“看中什么,尽管说。”
“王爷……”
“哎,小声。”月白衣者轻轻一笑,“只管看着。”
来的正是之惟与断云。这一下午,断云改了男装,跟着他将一家家古董铺子看过,古董看了不少,却还未看出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来看看这个,你弹琴吗?”听到之惟在那头唤她,她走过去,见他手里翻过一具古琴,言道:“可能看出这琴的年代?”
她见那琴身上裂纹如梅,一边细看,一边回答:“是梅花断,若以此判断,此琴当有数百年历史,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这漆地有露深黄片段,明润娇嫩,当为‘鹿角灰’。此漆掺入鹿角,其坚远胜于单纯黑漆,照理说,用这种漆漆的琴就不该有这样的断纹。”断云摇头,“若说是因年代太远,可五百年前也无鹿角灰漆琴之说啊。”
之惟端详她认真模样,不由戏谑心起,一本正经言道:“这具琴,照我看来,还该在池沼之上刻上几字。”
“什么字?”她抬眸。
“唐,雷氏造。”他睨那琴,一字字道。
说得她不禁笑出声来,因唐代造琴大家雷氏从不在琴上刊名,乃是懂琴人皆知,又恐在外头失态,忙掩住了笑,轻声道:“王爷直说它是假的便罢,何苦这般考较断云?”
却见之惟回没有抬头,手抚过那琴身,面上已收了嬉闹之色,只是摇头。她正疑惑,却见伙计走来,赔笑道:“二位可是对这具古琴有兴趣?想必以二位眼力也早瞧出来了,此乃唐时之琴,当世罕见。”
之惟收回手来,背在身后,并未接言。断云顺他目光看去,只见楼上下来一位客人,瞧那穿戴形容,一见便是某豪富之家的管家之流。
那伙计见之惟并未有异议,便更加起劲的卖弄起此“古琴”的佳妙来,断纹如何,如何不经五百年不能成此断,洋洋洒洒半天。只见那头那客人终于点了点头,又回了楼上。
之惟这时倒出了声,问那伙计:“这琴,什么价钱?”
伙计望了楼上一眼,竟摇起头来:“对不住您,这琴已被人定下了。”说着便将那琴捧起,放回琴匣之内,说声“您二位请再随意看看。”便又退到了一边。
断云不禁疑惑:“这显是张伪琴,竟就这么当真的卖了?”
“再往那边看看。”之惟带她又踱向玉器架处,才答,“只要有人买,店家便没有不做生意的道理。”
断云估计那“真琴”价值,不由咋舌:“是哪个竟肯出这样的大手笔?”
“这样的赝品,我们自然不会去买,但总有人心甘情愿做冤大头,而且还生怕被人抢了先。店家就是看中了这点,才故意在咱们身边说这琴如何如何,让人觉得这琴非但是连城真品,而且买者甚众。”之惟冷笑了一声,“你信不信:这些上了当的人非但是花钱花得舒心畅快,而且后来知道是受骗了也绝无怨言?”x https:/m.x/
“啊?”断云仍未反应过来,只直勾勾的望着之惟。
见她黑白分明秋水,他冷冽之色不由稍缓,轻叹一声:“所谓物有所值……”正要解释,却先眉峰一挑。
断云随他看去,隔着满架清润玉泽,流光中一袭白衣映入眼来,正是静王。
三人一打照面,都露出惊讶之色,但也只是瞬间,转瞬过后,店内伙计便见那月白衣者打了个拱,清雅一笑:“啊,竟是‘辛’贤弟,幸会幸会。”
白衣者回礼,也是微笑:“想不到竟会在此地巧遇,‘韦’兄近来可好?”说着,眸光不由移向那人身侧那同样也着白衣者,又迅速移开。
“愚兄还是老样子。贤弟气色倒真见好了。”之惟仍是客气的笑。
断云却感到他显将自己往身边拉了下,脸上不知怎地就是一热,忙别转开去,装作看架上古玩。
之惟便趁机挑个话头,道:“贤弟也是来逛逛的?这架子上看似还有些名堂,不妨一起鉴赏鉴赏。”说着就又一拉断云,转过脸去,重又恢复了玩赏之态。
静王眼波流转,掠过满架珠翠,眸光凝于珠光宝气深处那一双俪影,深黑的瞳仁越发沉潋,一面看玉,一面道:“有段日子不来,还真添了些新玩意。”
“哦?贤弟常来?”这边走马观花的之惟已从那头折了圈回来。
静王瞥了眼被他似不经意的挡在身后的断云,点点头:“也不算常来,我平时就不常出门,偶尔上……下了就路过顺便进来看看。”
“这么说贤弟对这些还是挺有研究的?正好来帮为兄挑挑。”只听之惟道。
“韦兄想买?”他不由有些惊讶。
“是啊。”之惟看着他,一副理所当然。
不经意的,眼中都有精光一撞,静王忙转眸避开,望见在他们说话间,那人身后那女子正凝睇于一尊玉器,略略出神,凝思的面颊也如玉雕……然而他的目光却并没有再随之看去,而是抬起睫来,笑了笑:“好啊,那咱们弟兄就一起看看。”说着便拾起一枚玉牌,问道:“这个韦兄可看得上眼?”
之惟瞧了瞧:“和田白玉,不错。”
他将那玉牌放在手心,修长手指扶过那圆润滑腻的纹络,道:“韦兄说得不差,这的确是块白玉,比羊脂玉是差了一些,不过难能可贵是这雕工:蟠龙献寿桃本是老式样,但这一块上竟盘了九龙,且还都身形可辨栩栩如生,照此玉年代判断当是百年之前,此种纹样雕工就只能是出自江南琢玉世家夏氏之手,可怜夏家当年卷入廷争横遭惨祸,如今已然子息尽绝,再无传人,因此,这样的玉牌能流传于世的,除此之外只怕已是绝无仅有。”
之惟伸手拿了过来,皎白的玉石忽然也多了几分沉郁的色彩,便摇头,嘴上却道:“这么说来此玉也太希罕了,怕没那福分。”
静王就笑了:“韦兄说笑。”一边瞥向他腰中悬的黄玉佩,一边问那伙计道:“这一件……?”
伙计笑而不答,给了个眼色。
之惟见了,更加摇头:“我说是买不起的。”说着就将玉牌放回。
静王便又指指另一尊玉石观音。亦是重复相同经过,问了价钱后,之惟还是笑而摇头。
却听这头一流水般的声音插进二人中央——正是断云,站在一尊玉摆件前,流云般的目光掠过那两个男子,轻轻问:“这一件呢,如何?”
静王眼中光影一错,旋即清浅一笑,仍是那般客观而平淡的叙述道:“此乃上好的羊脂白玉,黑白双料,更是罕见,这还不算,最难得是匠心独具:此玉依料雕为黑白双鲤,白鱼头上荷叶相托,旁有荷花含苞欲放,外有水草缠绵衬托,更有黑鱼为伴相娱相戏,一派其乐融融。不妨再看这几茎水草,竟是叶脉分明,纤毫必现,如此雕工世所罕见。故此件非大家不能为之,非上古灵玉不能成之。”
断云不知自己是在看人还是在看玉,只见一块羊脂却作黑白双色,白胜截脂,又黑如纯漆,如说话那人平静无波的眼,看着说着的仿佛不是那块曾属于自己的珍宝。心头一阵酸涩涌上,让她不禁也看向身边的他——这就是天潢贵胄龙子凤孙?谁知这一张张含笑的面具之下究竟活得有几分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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