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异时9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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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童泪眼朦胧,视线珍惜地流连在精彩棋局上的老人,却欣然应下他的话。

    “我是不懂。”张云江看着棋格上被黑子彻底围剿的白子,声音含笑,“琢磨了这些天,都没有弄懂,你小小年纪,要比我厉害得多!”

    “那天在公园里,我知道我要赢了,但又隐隐觉得这盘棋还有解,黑棋是可以赢的,只是当时这念头很是模糊,迷迷蒙蒙间,我没能想出来,执黑的老友也没有。”

    老人忆起九天前的那一日,话语中满是感慨,兼有由衷的喜悦。

    “若是得不出这个解,恐怕死也不能瞑目,却没想到,后来竟能接连看到两种解法,实在是有幸之至!”

    郁航的悟性和天分真是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

    满心慨然的老人想到这里,下意识抬头去看坐在对面的孩子。

    却先见到一滴透明的水珠,越过空气潸然落下。

    一滴又一滴,啪嗒啪嗒。

    像断了线的珠子。

    张云江怔住,这才看到明明赢了这局的小男孩,竟满脸是泪,愕然道:“小航,你怎么又哭了?”

    “……什么死不死的。”小男孩声音哽咽,慌忙抬手用袖子擦去眼泪,语气里有本能的抱怨,“多不吉利。”

    等他手忙脚乱地擦掉了泪,便又嘴硬起来:“我没哭!我……我是太困,打了个哈欠而已!”

    他的谎言毫无说服力,老人惊愕之余,却也没有再拆穿。

    在这个分明只有他与年幼孩童相对而坐的瞬间,他竟无端地想起了那个留下一张纸条就不见了踪影的老朋友。

    明明知道他人不在这里,不知跑哪去了,却觉得就像是在这儿一样。

    恰如在充满饭菜香气的餐厅里,初次见到郁航的那天,他亦有同感。

    很久之前,不知是哪一日,一如往常在公园下棋消闲的两个老人,听旁边下象棋的老人们谈起谁又因跌了一跤离世,张云江同大家一道唏嘘过了,就随口同老友提起,要是有一天,他也像跌了一跤那样突然去世,想把骨灰洒进海里。

    因为海洋无边无际,水流自由奔腾,仿佛可以抵达一切人力所不能及的疆域。

    那时坐在对面的袁玉行听罢,眉头蹙起,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也说了几l乎相同的话。

    什么洒骨灰,多不吉利。

    在片刻恍惚后,张云江收回心神,试着安慰眼前分明在哭泣的孩子。

    “别哭啦,小航。”他温声说,“你赢了棋,该高兴才是。”

    “尽管我有心让你尝试,但也没有想到,你能这么快破局……几l乎跟那天的小谢老师一样快,可你比他还要年轻得多。”

    “你真的很有天赋,何西也是,更重要的是,你们都热切地爱着围棋,她才刚接触,但学得分外认真,想来以后会愈发热爱,而你已是个小小的棋痴。”

    张云江说着,似乎想起了更久以前的那两个少年,目光里也洇

    开一点湿意。

    “围棋之道很长,足以横贯一生,若能坚持着走下去,你们俩一定会变成很厉害的棋手,会比我更有未来,会走到很高很远的地方。”

    他说得那样诚恳,想用发自内心的赞扬,让无端落泪的古怪孩子开心起来。

    可在老人温和真挚的话语中,分明该高兴的小男孩,忽然间,彻彻底底的泣不成声。

    打哈欠的拙劣谎言再也掩饰不住的泪水,无论湿漉漉的衣袖怎么使劲去擦,都擦不干净。

    泪水越擦越多,比之前预想过的流泪还要狼狈不堪。

    这一刻温暖明净的棋室里,端坐在蒲团上的袁玉行真的哭得像个小孩。

    别哭啦,小航。

    别哭啦,小师弟。

    很久很久以前,他也听年少气盛的张云江说过这番话,那时同样年幼的他,只见到头顶灿烂的烈阳,看不到高悬的未来,全然不知人生原来这么漫长,又那么难。

    所以,竟会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

    五十多年前,家中贫寒的少年凭着一腔热忱,不顾家人阻拦,背着一个包袱赤脚跑进了城,去拜师学艺。

    他敲开无数扇门,辗转找到了那位很有名的围棋老师,大声请求对方收下自己的时候,摆满古董字画的宽敞大屋里,正同老师对弈的少年俊秀疏朗,惊讶地朝他看来。

    他被善良温厚、主动许诺可以提供食宿的老师收下时,那位年长他三岁的师兄也在一旁,朝他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悟性有限,把耐心教导的老师气得大骂竖子愚钝之后,蹲在墙边偷偷哭鼻子的时候,师兄也在。

    天赋更高,总是赢过他的师兄陪坐在身边,等他过了哭到抽噎的伤心劲,才认真地说:“你年纪那么小,围棋的道还很长,输赢和坎坷都是一时,若能坚持下去,你一定会变成很厉害的棋手,比我更有未来。”

    在那个罕见的大雪天,满脸是泪的少年讷讷地问:“师兄,你明明比我聪明,家里条件又那么好……怎么会是我更有未来?”

    自小衣食无忧,出身不凡的少年便静静地笑起来,没有说自己,只是夸他:“因为你比我更刻苦,也比我勇敢,我不及你。”

    “别哭啦,小师弟。”

    他被师兄温声安慰着,朦胧的眼泪渐渐止息,看清周围仍下着雪,白茫茫一片。

    不知哪来的勇气,他猛地抓起一把雪,跑进棋室,大着胆子塞进老师的后衣领。

    原本正暗暗忧心的老师吓了一跳,恼得拿起鸡毛掸子就要揍他,却边追边笑,追上来想阻拦的师兄也在笑。

    那天墙角边的眼泪,都变作雪地上的笑声。

    此刻的屋外依然下着雪,比那时更年幼,也更年老的孩童,却哭得比那时更厉害。

    围棋之道很长,足以横贯一生。

    可这一生还没过多久,个性急躁的师弟就先放弃了。

    他越学越知自己是真的愚钝,没有半点前途可盼,又有年少青葱的自尊

    心作祟,终于狠下心放弃了这场绵延三年的美梦。

    因为他意外得知,很多他以为是菩萨心肠的老师慷慨提供的照顾,其实都来自家境富裕的师兄。

    本就天资平庸的少年,不愿再日日面对原本就比自己天赋高,还悄悄接济他的师兄。

    一如来时那日,他背着一个包袱跑出了城,跑回了忙忙碌碌,黯然失色的庸常人生。

    十七岁的少年回家成了踏实安分的劳动力,不再做关于围棋的梦,却执拗地拽着父母,去改掉了自己俗气透顶的名字。

    往后的漫漫余生,他一直用着师兄给他起的名字。

    露洗玉宇清无烟,月轮徐行万里天。

    ——“师兄,这首诗是讲什么的?咳……我念书少,没有听过这首诗,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不要紧,你听过就明白了。诗里说,你会见到一个很美好,很宽阔的世界。只要你听从自己的心,一直往前走。”

    他努力忘掉了自己的心,用着这个依稀有梦残留的动听名字,这个跟暴躁粗鲁的自己毫不相配的文雅名字,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这一生走到一半的时候,再次来到城市扎根生活的他,偶尔会在闲暇时去市中心的太阳公园里,看人下棋。

    那里的人们大多都是下象棋,他也能看得津津有味,只是心头隐隐有几l分遗憾。

    直到某一日,在来来往往的观棋人群里,他蓦地撞进一双熟悉却苍老的眼睛。

    熙攘人潮中,多年前的师兄弟面对面相逢,几l乎同时认出了年近半百的彼此。

    惊诧之余,是满怀感慨的笑声。

    那天他才知道,曾被老师寄予厚望的师兄,在他放弃后的第二年,也不再学围棋。

    当作宝贝般的独生子如此聪颖出众,贪玩几l年也就罢了,家里人怎么都不肯再放任他在无用的围棋上浪费一生。

    翌日,一堆照旧摆着象棋的公园石桌里,他们放下了第一张围棋棋盘。

    辗转了半辈子,还是觉得围棋最有趣。

    时间一点一滴地逝去,老袁和老张从中年人渐渐变成了真正的老头,下棋之外,偶尔聊起彼此的生活。

    日子越来越趋近于缓慢和平淡,能用来下棋的时间也越来越多,对愈发衰老脆弱的老人而言,盼无可盼,死亡好像就在前头了。

    死亡就在前头了。

    泣不成声的孩童面前,满头银发的老人不知所措,连忙起身去拿纸巾。

    他不知道郁航为什么哭,不敢再贸然安慰,生怕让人哭得更厉害。

    所以张云江只是安静地在一旁陪着。

    一如同样下着雪的往昔。

    哭得一塌糊涂的袁玉行用掉了不知多少张纸巾,终于能克制住一点情绪,勉强哽咽着开口说话。

    他不好再嘴硬说自己没哭,只能磕磕巴巴地强行解释:“我、我哭是因为……”

    老人耐心地等待答案,见他停顿太久,还主动询问:“是

    因为什么?”

    “……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

    张云江怔了怔,意外道:“作业?”

    “是、是啊,作业。”

    红肿着双眼的小男孩伸手去翻口袋,同时神情忐忑地看向坐在对面的老人。

    “这个作业特别奇怪,有点不吉利,其他大人都不太愿意帮我做。”他说,“张爷爷,你能不能帮我?”

    时间即将与现实接轨,他们一行人都要回到来时的世界。

    那个张云江未留一言猝然离世后,因为子女们对财产分配的争议,遗体至今未能火化的世界。

    袁玉行不想老友再孤零零地待在殡仪馆的冰柜里。

    他记得他想去大海。

    他也问过郁白,知道等时间一到,他们应该会重新回到那部正在下行的金色电梯里,好像只是原地做了一场梦,压根不曾离开电梯。

    意识穿越而来的他们无法带走这个时空里的任何人或物。

    可有一样东西,是随着他们的意识一起,来到了这个原本不该存在的时空。

    郁白把那样东西交给了他。

    或许它也可以载着某些本不该存在的讯息,渡过时空的长河,回到现实。

    小男孩问得忐忑,老人却答应得很爽快。

    “好啊,什么作业?”

    张云江刚一应下,就看见小男孩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整齐叠成豆腐块似的纸,搬走棋盘后,小心翼翼地将豆腐块摊开,迅速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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